吃飽喝足,大伙一起動手,把借來的桌椅板凳鍋碗瓢盆悉數歸還,又各自端著半盆子剩菜折摞,樂呵呵地各自回家。
這年頭,有的吃就不錯了,誰還在乎什么衛生不衛生的,大燴菜熱熱,吃著更香。
劉青山還領著小老四,特意給山杏家送去點,發現錢玉珍已經躺在炕上睡著了,心里踏實不少。
于是也就沒有驚動她,把剩菜交給山杏,留下妹妹跟小伙伴在這玩,就回家歇著去了。
前前后后折騰好幾天了,還真有點累。
瞇了一覺,吃過晚飯之后,陸陸續續的,有一些沒成家的青年男女又溜達過來,瞧那架勢,是準備鬧洞房。
“桿子叔,你都這么大歲數了,咋也跟著湊熱鬧?”
劉青山一眼就看到人群之中嬉皮笑臉的張桿子。
“嘿嘿,俺一直沒成家,也算是小伙兒,再說了,俺跟文學住好幾年南北炕,革命友誼深似海。”
張桿子一個將近四十歲的老跑腿兒,竟然也冒充起小伙兒來。
劉青山撇撇嘴:果然是人至賤則無敵啊。
于是兜里裝了一包煙,直接往前院老支書家里溜達,他可不想看大姐他們兩口子被這些人折騰。
進屋之后,發現還有幾個村民都在院子里乘涼閑扯,有拐子爺爺,隊長叔,大張羅,老板兒叔等人。
村里人就是這樣,吃完飯,喜歡扎堆,老老少少,都會聚攏到不同人家里邊。
撒了一圈煙,劉青山也撈著一個小板凳,坐那聽大伙閑聊。
看到劉青山,話題就漸漸轉移到他家的那些洋雞崽身上。
老板叔以前生產隊的時候,年年都要趕著大馬車,跑幾趟縣城,比普通村民多見過些世面,他吸了一口煙說:
“青山啊,你家那兩只洋公雞,能不能借俺用兩天。”
旁邊的大張羅直接開起玩笑:“咋的,老板子,你現在身子骨不中用了,準備借種,再要個七仙女兒啊?”
老板叔才四十出頭,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家里一連生了六個閨女。
按照老話說,這是犯七仙女,非得生足了七個閨女,才有希望生個小子。
村民之間開點玩笑,再正常不過,老板子也不在意:“俺這不是琢磨著,洋雞產蛋率高,俺弄些個二串子養養,沒準來年能多下點雞蛋。”
大伙也都跟著點頭,都夸老板子腦瓜好使。
唯獨老支書有點擔心,他吧嗒了一口小煙袋,煙袋鍋里冒出一股青煙:“上邊不會啥時候再割尾巴吧?”
眾人默然,劉青山則心里有數:老支書經歷了這么多年的風風雨雨,養成了事事求穩的性子。
這個放在以前沒毛病,但是放在這個飛速發展的大時代,就有點過于保守了。
他笑著說道:“俺這次去春城,可看到不少新鮮事兒,人家城里,個體戶都跟下完雨的蘑菇似的冒出來,一天都賺好多錢,用不了幾年,都能成萬元戶嘍!”
萬元戶對這些普通的村民來說,那還是遙不可及的夢想,所以,響起了一片嘖嘖的贊嘆聲。
大張羅更是嘆息一聲:“要是俺也能生到城里就好嘍。”
劉青山連忙接過話茬:“其實在咱們農村,想成萬元戶,也不是啥難事兒。”
“哦,怎么說?”
大伙都不由得伸長脖子,瞪大眼睛。
劉青山繼續說道:“咱們國家現在的政策好了,鼓勵農村除了種地之外,還要發展副業呢。”
大伙兒都種了大半輩子的莊稼,當然知道,靠種地肯定餓不死,但是光靠種地,想成為萬元戶也不現實。
最大的問題就是:沒那么多地可種啊。
就算是有那么多田地,這老牛破車的,也根本種不過來。
眾人七嘴八舌嗆嗆一陣子,也沒整出個什么章程。
看到火候差不多了,劉青山這才拋出準備好的話題:“這次進城,俺和俺爺,去了王爺爺家,就是以前下放到咱們村的老王教授。”
“老王啊,他身子骨還好吧?”
拐子爺爺當初跟王教授關系也不錯。
“好著呢,人家還返聘回學校,繼續發揮余熱呢,俺弄回來的雞雛,就是王教授他們大學的。”
劉青山應了一聲,繼續說道:“王教授還給俺帶回來不少農業書,還給咱們夾皮溝支招呢,希望鄉親們都能早日富裕起來。”
“老王有心了,不知道他啥時候能回來看看?”
拐子爺爺的話題,又有點跑偏。
主要是他老人家月月領著補貼,所以生活算是夾皮溝最好的,也就不大關心什么發家致富的事兒。
可是,別人不一樣啊,這些年大伙都窮怕了,也想窮則思變,只是苦于沒有門路。
張隊長立馬急火火地問:“青山,老王都給咱們想了啥招,你快點說說?”
對于王教授的學問,村里人都是佩服的,所以劉青山才會打著王教授的旗號,否則的話,以他的年齡,在這些爺爺叔叔跟前,說話肯定不好使。
劉青山先回答了拐子爺爺的問題,然后才說道:“王爺爺說,農村人,最基本的就是兩條路:種植和養殖。”
大伙一聽,不免有些失望:農民嘛,誰不種地,誰家不養幾只雞鴨鵝啥的?
一瞧人們的表情,劉青山心里就有數了:“王爺爺說了,按照以前的法子來種地,頂多能混個溫飽,現在要種植反季節蔬菜,才是一條致富的路子!”
“反啥?”一聽這個字眼,老支書就有點心慌。
“您老別擔心,不反別的,是反季節蔬菜,比方說,冬天過年的時候,您家里想不想包點芹菜豬肉餡的餃子吃?”
劉青山連忙笑著解釋。
張隊長搭茬說:“當然想了,過年吃芹菜,全家都勤快。”
大張羅也一個勁點頭:“去年俺家曬了點干芹菜,就準備過年的時候包餃子。結果呢,跟柴火似的,根本嚼不動。”
一瞧著話題又要跑偏,劉青山連忙往回收:“就像這芹菜,本來是夏天的蔬菜,如果冬天生產和食用,就叫反季節蔬菜。”
大伙一聽,連連搖頭:“咱們這地方,一到冬天,就蓋上一層厚厚的大雪,啥玩意都得凍死。”
拐子爺爺也有些不滿:“這個老王啊,是不是現在也有點老糊涂了?”
劉青山忍著笑:“在外面冰天雪地的,肯定不成,不過呢,可以扣塑料大棚,外面冰天雪地,大棚里熱得直冒汗,蔬菜照樣能生長。”
塑料大棚,那是啥玩意?
這時候的小山村,消息閉塞,信息落后,許多事物,都需要好長一段時間,才會慢慢傳過來。
也正因為如此,才會錯過許多發展騰飛的機遇。
看到大伙一臉茫然,劉青山也不急,決定拿身邊的例子說說:“年前的時候,咱們不少人家,都要栽蒜苗吧,那個就跟塑料大棚一個道理。”
嗯,好像有點明白了。
因為冬天沒有鮮菜吃,所以就會用細笤帚糜子,把蒜瓣一個個地穿起來,放在水盤子里養著,慢慢就會發出嫩芽。
等長到半尺高的時候,剪下來一茬,炒綠豆芽的時候放里點,可有味兒了。
“這個塑料大棚,好像真的有搞頭!”
老板叔腦子最活,也最先想明白過來:不就是在大棚子里面種園子嘛,當農民的,誰還不會呢?
大伙也都來勁了,七嘴八舌地商量起來:你說在大棚里面種茄子,他說種黃瓜,一時間,好不熱烈。
到了后來,因為種芹菜還是種韭菜的問題,張隊長和大張羅都吵吵起來,還爭得面紅耳赤。
“停吧,都停吧,大棚還沒影呢,你們吵吵個啥!”
老支書發話了,他不滿地在鞋底子上磕打兩下小煙袋鍋,把里面的煙灰磕到地上。
一時間,大伙有點尷尬:好像剛才有點上頭了。
農民,從來都不缺乏干勁,更不缺吃苦耐勞的精神,他們缺少的,是知識,是眼界,是切實可行的路子。
老支書則繼續給他們降溫:“這塑料大棚長啥樣,你們誰見過,誰會弄?就算是種出來蔬菜,誰去賣?又賣給誰?”
大伙全都被問得不吭聲了,叫他們在田里流汗,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他們都毫無怨言。
叫他們出去到外面賣菜,還真張不開嘴。
剛才還熱火朝天,跟外面天氣一樣的熱情,瞬間消退,心里都哇涼哇涼的。
劉青山當然能感受到這種變化,于是決定再鼓鼓勁:“技術方面呢,王爺爺給的書里面都有,咱們照著做,肯定能把蔬菜種出來。”
“至于銷售問題,也不是事,張羅叔,你這大嗓門,大事小情都張羅得明明白白的,還怕賣菜啊?”
大張羅鼓足勇氣:“嗯,小菜一碟!”
劉青山又望向張老板兒:“老板叔,你也趕了半輩子馬車,就不想換換,以后把鞭桿子換成方向盤,開個大解放啥的?”
“想,可是買不起啊!”
老板叔也是有想法的人,在劉青山的記憶中,老板叔就是村里第一個開始跑運輸的,家里有好幾個閨女,都被他給培養成駕駛員,自家就是一個小車隊。
劉青山朝他豎豎大拇指:“有想法就有奔頭,其實,銷路問題,俺都聯系好了,春城的汽車廠,好幾萬職工呢,別說咱們一個夾皮溝,就算是咱們青山公社都種菜,人家也能消化!”
“真噠?!”
那幾個人都噌噌噌地從小板凳上躥起來,將劉青山團團圍住。
劉青山還真有點心虛,因為這件事,他只是初步跟大飛哥他們打了個招呼,可沒簽什么銷售合同啥的。
他剛才打包票,主要是給大伙鼓勁的,免得像老支書他們,瞻前顧后,錯過發展機遇。
不過想想,以夾皮溝的生產力,能種出多少菜來,到時候運到城里,還擔心消化不掉嗎?
不知不覺,天都黑了,大伙談興依舊很濃,劉青山卻累了,約定好明天繼續,他就往家溜達。
家里面,鬧洞房的人也都散了,劉金鳳和高文學,正端著碗寬心面,在那往嘴里禿嚕呢。
吃完收拾一下,林芝就張羅著早點睡覺,還給家里剩下的三個孩子,各自發了兩個棉花團,叫他們睡覺的時候,把耳朵都堵上。
劉銀鳳當然懂了,紅著臉把耳朵堵上,還有劉青山也是。
只有小老四,懵懂無知,反倒把棉花團塞進鼻子眼里,然后摁住另外一個鼻子眼,使勁一噴氣。
噗的一下,棉花團便飛到劉青山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