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一幫女生過了興奮勁兒,屋子里才算是消停一些。
一個圓臉短發大眼睛的小個子女生,也就是剛才嚷嚷著要摟錄音機睡覺的那個,才想起來詢問:“姐,我親姐,你這磁帶哪來的?”
這丫頭挺可愛的,一笑倆大酒窩,說話的聲音也好聽,甚至還帶著點童音。
劉銀鳳被她抱住胳膊,碰觸到傷處,忍不住抽抽嘴角,咝了一聲。
“呀,姐,你咋受傷了,快去醫務室!”短發女生很快就發現劉銀鳳的傷勢,還心疼地在上邊吹了兩口氣。
“小靈,我沒啥大事。”
劉銀鳳轉而說起騎車撞傷梅花鹿的事情,那頭可愛的“小鹿鹿”,自然也引起了女生們的興趣,很快,話題就不知道歪到哪去了。
“姐,俺先走了。”
劉青山還有正事要辦呢,招呼一聲就準備走人。
“咦,你誰呀?”童小靈叫了一聲,好像才發現劉青山似的。
劉青山忍不住摸摸鼻子:這丫頭可夠迷糊的,難道,俺就這么容易被人無視嗎?
“這是俺弟,三鳳兒,你一會也跟姐去醫務室,抹點藥水。”
劉銀鳳這才從姐妹中脫身,介紹一下自己的寶貝弟弟,就是叫三鳳兒順口了,直接脫口而出。
三鳳兒?
看著眼前這個小男生,模樣帥氣,陽剛之氣十足,就是這個名字,怎么感覺這么好笑呢?
“撲哧!”
幾個女生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那位童小靈更是夸張地抱住肚子:
“三鳳兒,你,你笑死我了,不行了不行了,叫我再笑一會……”
劉青山臉上一黑,嘴里嘟囔一聲:“錄音機還是俺給二姐買的呢,現在,俺有點后悔了。”
見他作勢要去拿錄音機,除了劉銀鳳知道弟弟是開玩笑之外,剩下的幾個,呼啦一下,把錄音機圍住。
而童小靈,則十分夸張地伏在錄音機上面,也不笑了,反而滿臉階級斗爭一般的表情,盯著劉青山。
瞧那架勢,誰要敢拿走錄音機,她就敢跟誰拼命。
劉青山笑笑:“其實鳳凰之中,雄者為鳳,雌者為凰,所以,男人的名字中有個鳳字,很正常啦,要不然,三國時期的龐士元,也不會被稱為鳳雛。”
“行行行,只要不打錄音機的主意,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好啦。”
童小靈依舊不肯放松警惕,搞得劉銀鳳都有些好笑:“告訴你們,這些磁帶,都是我弟……”
“對,都是俺去春城的時候,幫助了一位外賓,是外賓特意幫俺錄制的。”
劉青山連忙搶著說道,他可不想這時候就暴露,萬一那幾個大姐姐,也一擁而上怎么辦。
雖然不知道弟弟為什么要隱瞞,不過劉銀鳳當然不會拆臺,這件事也就含糊過去,叮囑劉青山幾句,見他不肯去醫務室,也沒勉強。
送到門口的時候,劉青山往二姐的兜里塞了一沓錢。
劉銀鳳當然不會要,卻見劉青山先擺出一副嚴肅的面孔說:“窮養兒富養女,二姐,你留著當伙食費,多吃點,瞧你瘦的樣兒。”
說完又朝其他人揮揮手:“幾位姐姐,再見了,祝你們明年都能考上大學。”
那幾個立刻被說得眉開眼笑,紛紛跟他揮手告別。
只有童小靈這丫頭,對這個想搶錄音機的小男生,始終保持警惕:“行了,你趕緊走吧,我可不想再聽到你的聲音。”
她的本意是,不想再聽劉青山說要拿走錄音機的事兒,倒不是真的討厭他。
劉青山當然懂,可是聽著這話,關鍵叫人心里不舒坦啊。
于是他呵呵一笑:“真不想再聽到我的聲音,你可別后悔?”
“不后悔,不后悔,再見啦,三鳳兒,嘻嘻!”
童小靈也擺了一下小手,然后又立刻放下,重新護好錄音機。
那感覺,就像護住小雞崽的一只母雞。
哈哈!
劉青山大笑著出門,估計這個丫頭要是知道,磁帶是他錄制的,以后,天天都要聽他的聲音,不知道心中會作何感想?
別人不知道他笑什么,可是劉銀鳳心里清楚啊,看著一臉單純的童小靈,她忽然覺得:三鳳兒這個臭小子,怎么好像變得有點壞壞的。
要不要把真相告訴小靈呢?
倒是同寢的姐妹,對劉銀鳳很是羨慕,她們也好像要一個這樣的弟弟,能給姐姐零花錢的弟弟……
出了學校,劉青山和隊長叔騎著自行車,來到縣城東南角的生產資料站。
大門口,幾輛拉著尿素的大馬車,瞧得張國富眼熱:“這玩意要是給莊稼追上,畝產能提高好幾十斤,好東西,好東西啊。”
如今,化肥剛剛在農村得到應用,一般都是二胺做底肥,追肥用尿素,化肥所帶來的危害,還沒有顯現出來。
劉青山擺擺手:“隊長叔,咱們種大棚,可不能用化肥,必須用農家肥才成。”
說笑間兩人剛要進門,卻被門衛房里出來的一個老頭兒給擋住。
還好,來的時候從公社換了介紹信,要不然,只怕連大門都進不去。
輾轉找到一位姓郝的科長,說明來意,那位郝科長直搖頭:“咱們這里可沒有你們說的那種塑料布,要不,你們去供銷社看看,他們那賣糊窗戶的塑料布。”
因為這邊冬天比較冷,所以有些人家就會在玻璃窗外面,再蒙上一層塑料布,用來保暖。
不過劉青山知道,那種塑料布,幅面比較窄,也就一米多的一個圓筒,沖開之后,頂多有三米寬,用來扣大棚的話,不知道要接多少次呢。
即便如此,他們去了縣供銷社也被告知:每年塑料布的進貨量都是有數的,你們用量這么大,那別人家就沒得買,還蒙不蒙窗戶了?
“那俺們能不能先交錢預訂呢?”
劉青山抱著一絲希望問。
接待他們的人搖搖頭:“不行,我們進貨都是有計劃的,要不你們直接去春城那邊看看吧。”
這年頭,有錢也不一定能花出去。
兩個人出了供銷社,互相對視一眼,張國富嘆了一口氣:“咱們爺倆還是先回村吧,把錢都退還給各家,這大棚看樣子是搞不成了。”
劉青山早有思想準備,倒是一點不灰心。
他知道,塑料大棚雖然從五十年代就有了,但是一直沒有普及。
主要原因,就是因為國家物資匱乏。
這兩年雖然好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大城市的郊區,才漸漸開始興起。
于是,他反過來樂呵呵地開導張國富:“隊長叔,做事情哪有全是一帆風順的,動不動就摔耙子,張羅散伙,那是豬無能的做派,您這名黨員,要有戰勝一切困難的決心和勇氣。”
“你小子,會編排人了是吧,俺這騰騰上火,你還有心思逗悶子,別以為俺不敢踢你。”
張國富作勢揚揚腳,劉青山笑嘻嘻地往后躲著:“叔,有困難,找縣長啊。”
“這……這不好吧,縣長那么忙,咱們就不要去給添麻煩了。”
張國富立刻慫了,怕見官,是當時百姓一種普遍的心態。
劉青山的心態,卻大不一樣。
他從兜里摸出煙,給隊長叔點上一根,跟著說D縣長忙的也是縣的工作,咱們夾皮溝歸縣里管吧,所以,這件事也就歸縣長管,屬于縣長的本職工作,怎么能說麻煩呢?”
嗯,好像是這個理兒。
張國富都被他給繞糊涂了,狠狠嘬了兩口煙:“走,去縣政府找鄭縣長去!”
于是,兩個人又騎上自行車,直奔縣委大院。
既然叫大院兒,占地當然不少,除了縣里的五大班子在這之外,另外還有好些個局機關,也都在這里辦公。
中間是老舊的鐵柵欄大門,門上有個圓拱,上邊還焊著五個大字:為人民服務。
這絕對不僅僅是一句口號。
旁邊開著一個角門,到了門前,張國富又要打退堂鼓:“青山,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
“叔,咱們這是正經事。”
劉青山率先推著自行車,進了角門,剛穿過門洞,迎面就被一個胳膊上戴著紅箍的老頭給攔住。
那老頭穿著灰色的半袖衫,戴著藍帽子,表情嚴肅問道:“介紹信呢?”
在查看了一番之后,他眼睛一瞪:“你們這是去生產資料的介紹信,跑我這渾水摸魚來了,不知道我老孫頭,生了一雙火眼金睛嗎?”
“大爺,通融通融。”
劉青山連忙遞煙,把情況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那位孫老頭煙也不接,板著臉,就是不肯放他們進去。
幸好,劉青山早有準備,也不跟這位孫老頭吵吵,人家這是認真履行本職工作,沒毛病。
“大爺,您看,這是前幾天,鄭縣長去俺們村里,給俺送的獎狀,還說了有事可以來這找他呢。”
劉青山將帶來的獎狀遞過去。
這玩意有時候比介紹信都好使,所以他才會有備無患的。
“我看看,嗯,你這個小同志還是不錯滴,給咱們縣爭了光。”
孫老頭臉上的嚴肅立刻被笑容取代,雙手拿著獎狀,還給劉青山,然后才笑瞇瞇地從他手里接過煙。
“去傳達室等一會兒吧,鄭縣長上午下鄉去了,不知道啥時候能回呢。”
憑借特殊通行證,兩個人才得以推著自行車,進了大院兒,兩邊都是車棚,密密麻麻擺放著自行車。
停好車,張國富抹了一下腦門子上的汗水:“咋這么難呢,還是在家老老實實種地好。”
劉青山笑了笑,這種心態,也是時下大多數人正常的想法。
他們安于現狀,所以,思想領域的改革,才是決定今后發展的關鍵因素。
不是常說,思想有多遠,就能走多遠嘛。
而劉青山的思想,起碼遠出去十萬八千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