郕王府的門口。
待下馬車的時候,汪氏已然恢復了王妃娘娘的端莊威儀。
只不過熟悉她的人都能瞧得出來,娘娘眼角眉梢都流露著雀躍的神色。
這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往日里,王爺和娘娘雖然和和氣氣,但是總隔著些什么。
還從不曾看到娘娘這般舒展眉頭的笑容。
今兒這是怎么了?
汪氏的貼身侍女流環眼尖,攙著自家主子下車的時候,正正瞧見她略顯凌亂的金簪和發髻。
再看看汪氏褶皺著的衣衫,不由得驚訝地長大了小嘴。
不會……吧?
她剛才一直守在外邊來著,沒聽見什么動靜呀……
說起來,這還是朱祁鈺的鍋。
汪氏剛剛只是太過疲累,沒扛住困意,趴著小憩了一會。
就算是壓著了發髻,也只是略略有些變形,幾縷碎發散下來而已。
結果在馬車里頭,被他這么一整理。
不僅沒有變好,反倒更顯得凌亂起來。
偏馬車里頭也沒有鏡子,汪氏也瞧不見自己的樣子。
再加上感覺到自家夫君突然的轉變,一時之間臉紅心跳,顧不得太多,慌忙著下了車。
此刻看到流環驚訝的目光,還有些摸不著頭腦。
待得流環拿出隨身的小鏡子,讓汪氏打眼一瞧。
她哪還不知道這些人在想什么?
當下臉色通紅,也顧不上朱祁鈺還沒下車,匆匆忙忙的就跑進了府里。
于是當朱祁鈺下車的時候,見到的便只有興安和成敬。
興安這小子還一副擔憂的樣子,說道。
“王爺,您大病方愈,還是得注意身子骨,馬車里頭,裹得再嚴實也透風,再涼了不好……”
這都什么跟什么呀?
朱祁鈺下了車,狠狠地在興安后腦勺上敲了一巴掌。
這小子,膽子越發大了。
連自家主子都敢打趣!
倒是成敬,顯得更加穩重,道。
“王爺,此處風大,還是盡早回府的好。”
朱祁鈺點了點頭,擁著一干仆婦護衛進了郕王府。
臨進去的時候,還特意囑咐成敬,將周圍戒嚴的護衛都撤回來。
暖閣里頭,已經擺上了炭火,暖呼呼的。
在一干侍女的侍候下,朱祁鈺換下了板正的朝服大衫和靴子,換上舒適柔軟的寬大錦袍和軟云履,在厚厚的榻上坐下。
底下人緊著將備好的溫補膳和茶水藥湯都端上來。
朱祁鈺進了些藥膳,又喝了湯藥。
奔波了大半天而顯得有些蒼白的臉色,才漸漸變得紅潤起來。
這個時候,汪氏也重新梳妝整齊,帶著丫鬟進了暖閣。
除了她之外,杭氏也跟了過來。
至于王府的兩個孩子,因著年紀太小,還是怕過了病氣,讓嬤嬤照料著,沒抱過來。
杭氏是王府側妃,又誕下了王府的庶長子。
平素朱祁鈺是很寵著她的。
這番過來,雖然沒哭,但是看著也甚是招人可憐的模樣。
不過這個時候,朱祁鈺沒什么心思跟她多說話。
倒不是對她有什么看法。
只不過有了前世的經歷,他心里頭知道,杭氏只生了一副好皮相,遇上大事,便會驚慌失措。
眼下局面,一步都不可走錯,他實在不想在杭氏這,多費什么心思。
略略安慰了她兩句,朱祁鈺便將杭氏打發回了側院。
不過汪氏倒是留了下來。
手邊擱著剛換上的手爐,朱祁鈺閉著眼睛歇了片刻,精神頭算是恢復了過來。
朝著身邊的成敬問道:“本王在宮里的這大半天,外間可有什么事情發生?”
成敬顯然是早已經打好了腹稿,立即說道。
“王爺進宮之時,正好是宮門大開,六部官員入班房值守之時。”
“沒過多久,朝臣們就發現,京城九門已然戒嚴。除此之外,兵部的官員發現,有官軍持著于侍郎的手命,將兵部內外封鎖,嚴禁出入。其他各部的郎官們也發現,大冢宰,總憲大人,還有其他朝廷重臣,一早也沒往部里過來,而是被召進了宮。”
“幾條消息印證下來,外頭各種傳言都有,大多是猜測我大軍在外出了變故的。”
朱祁鈺嘆了口氣。
這是理所當然的。
九門戒嚴,封鎖兵部,召見重臣。
這幾條加在一起,動靜實在太大,想瞞都不可能瞞得住的。
眼下的京城里頭,頂頂重要的事情,就是天子親征。
若非是大軍出了意外,宮內宮外不可能這么緊張。
只是恐怕沒有人能夠想到,這次的敗仗,損失超過所有人的想象……
瞥了一眼略帶好奇的成敬,朱祁鈺幽幽地道。
“傳言有哪些,本王不知道……”
“不過想來,這一二日,便會有詳細軍報到京。我大明二十余萬大軍,在土木堡遭敵圍殺,死傷慘重,皇上……被擄去了!”
興安隨著朱祁鈺進了宮,這件事情自是早就知道了的。
但是成敬一直待在宮外,和其他大臣一樣懵然不知。
驟然聽聞這個消息,自然是難以置信,愣在了當場。
汪氏的反應也沒好多少,手里的盞子都險些沒有拿穩。
朱祁鈺不管他們,繼續說道。
“本王進宮之時,太后已召了一干大臣議事,最后定出了個章程……”
“由本王暫理京中庶務,固守京師,同時,盡快冊立太子。”
他說完,望著對面的汪氏和成敬。
只見二人的神色卻不相同。
汪氏愣了片刻,眉間便纏上一絲憂慮,咬了咬下唇,顯得有些欲言又止。
成敬臉色則有些復雜,看著像是有些擔憂,又有些激動。
過了片刻,汪氏道。
“王爺既要參與朝事,必然損耗精力,妾身待會就進宮去,看能不能讓母妃去跟太后娘娘說說,找兩個太醫守在王府里頭,再尋些好藥材回來,免得王爺剛好些的身子再病了。”
朱祁鈺點了點頭,倒是沒有拒絕。
汪氏就是這個性子,分明是關心他的身體,但是說話起來,卻少了幾分委婉。
前世的時候,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兩人說起話來,總是不夠親近。
只不過如今的朱祁鈺,不是當年那個年輕氣盛的朱祁鈺。
心里頭清楚她的好意,也便應了下來。
“倒不必這么著急,母妃那邊,我今日剛去見過,你若有空,素日里也可多去母妃宮里走動。”
說起吳氏,朱祁鈺心里一動。
他在景陽宮中,和吳氏談了很多,也再一次深刻的明白了一點。
他這位母妃。
絕非簡單的人物!
看似淡雅平和,但是實際上隱含鋒刃。
汪氏和吳氏不同,她行事中正剛烈,但是少了幾分四兩撥千斤的巧勁兒。
讓她多進宮跟吳氏親近一番,說不準會有改善。
不過這件事情,他還得尋個機會跟母妃說一聲。
汪氏不明所以,但是聽得出來,朱祁鈺對她的態度和以前不同,心中泛起淡淡的欣喜,乖乖的應了一聲。
于是朱祁鈺轉過頭,道。
“成敬,你接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