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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招誰惹誰了

  眾臣都望向陳鎰,讓他心中也不由得一陣苦笑。

  他這個左都御史,當得可太難了!

  明明管不了都察院的御史,但是每回這幫御史出事,最后都會問到他頭上來。

  上回大朝會就是這樣,這回又是這樣。

  他招誰惹誰了這是!

  憑著自己在官場多年的經驗,陳鎰明顯能聽出來,天子這句話里有坑。

  說不準,就等著他出面維護呢……

  然而即便是心里清楚,前頭是坑,他也得跳。

  這件事情,涉及到整個科道的權限問題。

  作為都察院的大頭目,陳鎰不可能躲得過去,甚至他都不可能有任何一點混淆的立場。

  必須堅定不移的站在御史這邊。

  于是,陳總憲心中哀嘆一聲,移步上前,沉聲道。

  “陛下,我朝設科道,重言路,乃是為朝廷政務清明,遏制吏治貪腐而為,風聞言事,乃言路通暢之本,臺垣諫官或有糾劾不當,但也因此,致朝廷上下官員警醒,不敢稍有懈怠。”

  “自太祖皇帝設六科十三道以來,風憲臺垣之官,多風聞奏事,犯顏直諫,屬實冒犯也,惟歷代天子與陛下圣明優容,為社稷而棄私心,鼓勵言路,方有政清人和之景。”

  “韋安貿然彈劾戶部,固然有錯,但尚屬風聞言事之范疇,未有逾矩之言行,故此,臣懇請陛下,收回前命,改為訓責。”

  應該說,陳鎰還是很聰明的。

  雖然他的立場沒法改變,但是說話的方式卻可以變一變。

  他一上來,先說明風聞奏事對于御史的重要性,算是把自己先擇出來,委婉的澄清自己,不是故意要和天子作對。

  然后再給天子好一頓夸,最后才說明自己的看法,算是既顧及到了天子的顏面,又站住了自己的立場。

  要是擱在平時,朱祁鈺說不準也就放過去了,畢竟陳老大人求生欲這么強,抓著不放也不太好。

  不過這回不太一樣。

  科道御史的重要性,朱祁鈺自然是清楚的。

  風聞言事也沒什么問題。

  就像陳鎰所說的,風聞言事,是言路暢通的根本所在。

  六科十三道,六科抑上,十三道抑下。

  這些諫官手里掌握著監察糾劾的大權,時時刻刻的盯著朝廷的每一處政務運轉。

  正因為他們的糾劾,不需要任何的證據,所以朝廷官員在做事的時候,才會小心謹慎,盡量按照朝廷的規矩來辦。

  畢竟,誰也不想被御史們抓到把柄,然后狠狠的核查一番。

  但是問題在于。

  自從大朝會之后,言官的力量有些過于活躍了。

  并不是說這種活躍不好,而是當言官身上監察百官的權力,本身失去監察,將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沉吟片刻,朱祁鈺緩緩開口。

  “總憲言之有理,風聞奏事,并無不妥,因言獲罪,亦非明君所為,但今日之事,朕不得不罰!”

  所處的位置不同,說話的方式自然不同。

  陳鎰是臣下,所以他習慣先說理由,再說結論,這樣說服力會更強。

  但是作為君上,朱祁鈺則是習慣,先說結論,再說理由。

  所以他一開口,就定下了基調。

  他不會更改自己的決定。

  眼瞧著底下又有幾個御史隱約按捺不住,想要出列。

  朱祁鈺臉色平靜,繼續開口。

  “御史糾劾本無不妥,但朕要問的是,此次彈劾,爾等俱是出于公心,還是為泄私憤?”

  一句話讓底下的韋安臉色通紅,底下不少御史也低下了頭,不再氣勢洶洶。

  朱祁鈺坐在上首,略一停頓,目光在底下群臣的目光當中掃視著,聲音平靜。

  “前番,戶部提議胡椒蘇木折俸,不少御史出言反對,朕姑且認為,爾等是顧慮京中尚有不少低階官員,需要依靠俸祿過活,故此仗義執言。”

  “但是此番建城之事,戶部一非拒不撥銀擱置營建,二非挪用銀兩做不當之用,只不過因國庫緊張,暫做調配,此事有何處不當?”

  “再則,此事先有部議,再有廷議,戶部的銀兩劃分撥送,俱呈通政司有據可查。”

  “縱然真有不當,爾等也該先明情由,說出何處銀兩撥付過多,導致新城營建受阻,如今不問情由,強劾戶部,要求即刻撥銀筑建新城,豈是言官當為之事?”

  天子的口氣平靜,并無一絲一毫的指責之意,仿佛只是在敘述一個平淡的事實一般。

  但是此刻,殿中一干朝臣,尤其是那些御史言官,頭上卻都忍不住滲出了冷汗。

  站在前頭的陳鎰倒是沒那么緊張,但是心里也忍不住嘆了口氣。

  叫你們作!

  真以為天子是好拿捏的不成。

  事實上,最近御史們的過分活躍,作為左都御史的他,也早有所覺。

  自從王振事件之后,御史們雖然受了責罰,但是也得了鼓舞,漸漸明白了自己手中監察權力的重要性。

  國家如今多事之秋,這批御史又大多都是剛剛提拔上來,銳氣正盛。

  再加上,當今這位天子,雖然手段厲害,但是往往只顯露在高層議事當中。

  在朝會和大多數的場合當中,是個聽言納諫,和善仁慈的君主。

  因此,這些御史對于朝政的參與度,就大大提升了上來。

  參與的多了,自然就會漸漸放肆起來,忘了自己的本分。

  陳鎰不是沒想過阻止。

  但是都察院和其他的衙門都不一樣,科道風憲的另一個標志,就是獨立性極強。

  十三道御史,雖然只是七品,但是卻可以破格參與早朝,而且每一個人都有直奏之權。

  他身為都察院的主官,雖然對這些御史有考核之權,但是又不可能真的用這個來威脅他們。

  不然的話,就連他自己都會受到彈劾,因此,也只能盡力在朝堂上和天子面前,為他們遮掩。

  但是總歸,是有護不住的那一天。

  最終,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上首,天子的聲音依舊平淡,但是隱約透出了幾分冷意,卻讓人下意識的不敢抬頭。

  “朝廷優待科道,是因為爾等糾察百官,干的是得罪人的差事,朕予爾等風聞奏事之權,是為朝廷政務平順,吏治清明。”

  “但是如今,爾等假借風聞奏事之權,攻訐七卿,擾亂朝局,以朝廷優容為護身符,肆無忌憚,濫用權柄以泄私憤,挾朝廷公器,謀一己之私,竟然還敢要朕寬宥?”

  這話說的就重了!

  底下一幫剛剛跳出來的御史,立刻就跪了下來,深深叩首,不敢抬頭。

  整個殿中都噤若寒蟬,沒有人敢發出一言。

  但是……

  還是那句話,別人可以不說話,但是作為六科十三道的主官,作為左都御史的陳鎰,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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