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是有夜禁制度的,一更三刻暮鼓禁行,五更三刻晨鐘開禁。
中間這段時間,有五城兵馬司的衙役和巡城御史負責糾察。
夜禁期間,除急病,接生,喪葬之事外,平民百姓不許在街上游蕩,被抓到就要杖責四十。
這種制度,主要是為了讓老百姓夜里安安生生的待在家里睡覺造孩子。
對于封建王朝來說,主要的收入來源,是田賦和人丁稅。
人口越多,人丁稅就越多,老百姓晚上不亂跑,不僅能夠保證治安,而且能夠保證白天有充足的精力干活。
當然,這并不代表,京城的娛樂行業就不繁榮。
一到晚上,各個酒肆青樓妓院,一樣人滿為患。
如果是普通的士紳富戶,夜禁不能回府,就索性住在這些地方。
至于有官身的,尤其是有上朝資格的,是不受夜禁限制的。
畢竟,老大人們出門上早朝的時候,夜禁還沒結束呢。
京城的衙門,尤其是六部的老大人們,若遇到政務繁忙之時,忙活到大半夜也是常事。
因此,對于官員來說,夜禁也有,但是并沒有那么嚴格,只是不許出城門而已。
如果是在城內,被五城兵馬司的人碰到,并不會處罰。
相反的,五城兵馬司的衙役,如果遇到官員的轎子,只要有正當的事由,那么五城兵馬司還有責任護送其回府。
因此,每到休沐的日子,各家府邸和京城的酒肆當中,總是燈火通明的。
朝廷明令禁止官員狎妓,先皇更是廢除了各地的官妓,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京城中的青樓妓院不方便去,有權有勢的官員府中,就會蓄養樂人家妓。
總之,先皇在位時,這股風氣被壓了下去,但是先皇去后,便又反彈了回來。
這場宴會,是由內閣次輔組織,給內閣首輔接風,自然不可能寒酸了。
不僅一道道珍饈美饌接連不休,底下更是有一整支樂人隊伍,撥弄樂器,樂音悠然,配合著院中舞女的翩翩起舞,賞心悅目。
王翱坐在上首,抬眼將場中的官員掃視了一圈,基本上都對應了個差不多。
官位最高者,自然是禮部侍郎王一寧和刑部侍郎江淵,太常寺卿俞綱,然后便是太常寺卿許彬。
這三人,都是自翰林院外放的部堂官。
除了他們之外,翰林院當中,來了商輅,彭時,杜寧,裴綸,徐珵。
這幾個人當中,除了徐珵,剩下的四人,都是一甲出身,最次的也是探花。
當然,也全都是科舉之后,直接入了翰林院的。
換句話說,都是陳循和高谷的學生。
科道這邊,盧欽,孟鑒,梁亨幾個是老資格的御史,錢澍,王鉉,朱厚是新提拔起來的。
前者雖然和陳循等人沒有直接的關系,但卻是商輅,徐珵等人的同年,后者則是陳循和高谷向朝廷舉薦的。
唯一和陳循,高谷二人,沒有什么太大牽連的,應該算是吏科給事中張固和刑科給事中林聰。
但是他們倆,又和最開始提到的王一寧等三人私交甚佳。
悄悄的在心中過了一遍這些人的牽連,王翱大約對這場宴會的目的,有了幾分計較。
這在場的人,要么是陳循的門生故舊,要么是和他的學生私交甚篤。
這哪是在給他接風洗塵,分明是在宣揚自己的力量!
酒過三巡,歌舞稍歇,底下的一幫年輕官員,趁著氣氛正好,玩起了擊鼓傳花的游戲。
當然,最為在場身份最高,資歷最老的人,王翱,陳循,高谷三人,只是旁觀,偶爾點評一二。
趁著這個時候,陳循和高谷來到王翱的面前,舉起杯子,道。
“這些日子,內閣事多,天子又十分倚重,老夫和世用二人在內閣當中,如履薄冰,著實有些忙不過來,深恐有負社稷,此番首輔入閣,可是大大讓我二人減輕了壓力,我二人,敬首輔一杯。”
王翱爽朗一笑,道。
“陳兄客氣了,都是為君效力,為國分憂,是老夫分內職責罷了。”
“這些年,老夫多在科道,外出鎮撫監軍,于朝廷庶務多有生疏,正需向陳兄多多討教,我等相互進益。”
“此杯,當是老夫敬二位。”
說著,王翱舉起杯子,一飲而盡,陳循二人也隨之滿飲。
這副場景,看著倒是賓主盡歡。
擱下杯子,陳循的臉色卻是忽然有些憂慮,悠悠的嘆了口氣,道。
“首輔所言甚是,這件事情,也是老夫和世用一直憂慮之事。”
“如今朝廷百廢待興,政務繁忙,陛下又有意倚重,縱我三人齊心協力,亦恐力有不逮,不知首輔何意?”
瞥了一眼底下正在品談詩詞的王一寧等人,王翱明白了過來。
陳循和高谷,這是打算引援新的閣臣了。
王翱雖然是最近才回到京師,但是他既然接任了內閣首輔,自然是早就提前打聽過了。
天子早有明言,內閣定員六人,但是現在,卻只有他和陳循,高谷三人。
也就是說,還差三位閣臣。
不出意外的話,陳循和高谷屬意的,就是王一寧,江淵和許彬三人了。
胃口還真大!
臉上笑意不減,王翱淡淡的開口道。
“的確,內閣事忙,僅憑我三人,怕是忙不過來,不過,閣臣之選,當出于上,我等只怕不便插手吧。”
陳循的神色滯了滯,一旁的高谷見狀,連忙上前,道。
“首輔說的是,不過陛下日理萬機,焉能事事兼顧?自然尚需我等,主動為陛下分憂。”
王翱沉吟不語。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陳循也不再掩飾,索性挑明了,道。
“首輔,如今內閣雖受陛下倚重,可畢竟勢單力薄,六部相比,尚顯稍輕,此皆人員不足之故。”
“若內閣六大輔臣齊備,不僅政務運轉更加平順,內閣在朝中地位,也可更進一步。”
“因此,老夫和世用,愿附首輔驥尾,為朝廷舉賢。”
朝堂之上,不管是公開還是私下,有很多的話都不方便說,但是其實也不必說。
就像今天,陳循沒說是誰,但是如今的內閣大臣,至少得是三品以上的大員,才能入閣,早已經被默認。
這場宴會,只有王一寧,江淵,許彬三人,是正三品的級別。
那么陳循所謂的“舉賢”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說穿了,這場宴會,就是陳循和高谷,試圖借他王翱首輔的名頭,送這三人入閣。
對王翱來說,好處是內閣的人員備齊,王翱這個首輔,在朝中的話語權會大大加強。
而對陳循和高谷來說,王一寧等人,本就是他們的學生,引援入閣,也能加強自己在內閣的話語權。
看起來,好像是一個雙贏的選擇。
然而,沉吟片刻,王翱還是搖了搖頭,道。
“老夫這些年,常在各地鎮撫,對京中官員了解不深,貿然舉薦,恐對朝廷不負責任。”
“相較之下,次輔和世用久在京中,熟悉京中官員品性操守,若愿舉薦,自可上本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