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盧忠說出來,大臣們還有幾分懷疑的話。
那么法司的三位老大人的作用,就是證明錦衣衛沒有弄虛作假。
畢竟,錦衣衛的前科累累,當廷之上,一應的證物,供詞,文武百官也不可能一一查驗。
法司在廷鞠之上,起到的作用,就是這個。
不同于喜寧被抓消息公布是,朝臣們的義憤填膺,此刻的殿上,卻是陷入了一片沉寂當中。
雖然說,這一次使團被抓,一直是勛貴這邊最為熱心的想要救人。
但是別忘了,這次使團的主使是許彬,副使是蕭維禎,都是純正的文臣出身。
所以在短暫的憤怒之后,對于他們的所作所為,老大人們不由的都感到有些羞慚。
在一片靜默當中,盧忠繼續道。
“回答諸位方才的另一個疑問,使團明知我朝廷不可能接受割城的要求,為何仍舊以此與也先談判。”
于是,不少的大臣重新精神一振。
他們也在疑惑這一點,畢竟,也先是外族之人,他或許并不清楚,大明的君臣對于割城的態度。
但是身為大明朝臣,許彬等人不可能不清楚,這是一個大明朝廷絕不可能接受的條件。
甚至于,他們要是敢拿這樣的條件回來稟奏,自己都要被下獄。
所以,或許其中別有內情?
盧忠轉身回到案前,又重新拿出一份供詞,遞給法司的三位老大人,然后道。
“這一份,是使團副使蕭維禎的供詞。”
“這份供詞和喜寧所述有所出入,根據蕭維禎的供認,割城之議,實是為了迎回太上皇,所使的計策。”
“按照蕭維禎的描述,使團初至瓦剌,備受冷遇,他們多方打聽,方知是喜寧在也先面前蠱惑,屢進讒言,阻礙太上皇南歸。”
話音落下,不少大臣的臉上又浮現起憤恨之色,一副恨不得喜寧去死的樣子。
同時,也有大臣皺眉問道:“所以,盧指揮使的意思是,割城是假,誘殺喜寧才是真?”
盧忠點了點頭,道:“不錯,根據蕭維禎所說,他們當時苦惱于身在瓦剌大營,無法對喜寧動手,便想要設法將喜寧引到宣府伏殺。”
“但是喜寧深受也先信任,想要誘喜寧離開很難,他們一直沒有想到辦法,直到談判的前一日,許彬想起也先曾向大明索要大同城不果,于是,提議假意以割城為名,誘使也先派喜寧來我朝談判,進而相機伏殺。”
說著,盧忠再度回到案前,拿出一份文書,道。
“這件事情,錦衣衛已經派人,向宣府總兵官陶瑾求證,宣府的確曾收到使團的密函,要求他在野狐嶺設伏,伏殺前來談判的喜寧。”
這話一說,大殿當中仿佛被打開了蓋子一樣,肉眼可見的看到,很多大臣松了口氣。
最明顯的標志就是,朝臣當中,又掀起了一陣低低的議論聲,當下,便有大臣站出來道。
“陛下,如果蕭維禎所言為實,那么使團之罪稍輕,但是仍舊有罪,割城讓土乃是底線,即便是假意誘殺,也不該以這樣的條件作為交換。”
總的來說,只要不是真的要割城,老大人們就放心了。
因為要是真的正兒八經的跟朝廷這么提了,那么丟臉的就是整個文臣,要被后世唾罵軟骨頭的。
但是既然是假的,那就是那幾個人手段不正,跟文臣沒有什么太大的關系。
所以老大人們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并沒有維護許彬等人的意思。
天子沒有說話,反倒是盧忠繼續道。
“諸位大人莫急,此事尚有隱情,據蕭維禎所說,當時他和另一副使張軏,對此事堅決反對,但是無奈許彬堅持,他們只得聽從。”
“然而到了談判之時,也先倒是心動,但是喜寧對于大明十分了解,直接便道,大明不可能接受這樣的條件,稱他們是在謊言相欺,并以刀斧相脅。”
“于是,許彬在提前沒有和任何人商議的情況下,將沙窩的軍報直接告訴了也先,并聲稱,大明已經準備好了可以割讓的城池名單,只要也先肯派使節前去,便可知曉真假。”
“此舉獲得了也先的信任,于是在許彬的建議下,他派遣了喜寧隨同使團回京,這才有了宣府伏殺喜寧的密報。”
案情說到這個地步,基本上就已經明了了。
喜寧為了討好自己的新主子也先,幫助瓦剌在談判當中取得優勢地位,所以故意讓也先冷落使團,結果卻被使團當做是太上皇南歸的最大阻礙。
于是,使團決定除掉喜寧,用割城的條件,假意和也先談判,結果險些被對方識破,許彬急中生智之下,透露了沙窩的情報,顯示誠意,最終成功引誘喜寧到達宣府。
結果,這些事情,被隱藏在使團當中的錦衣衛密談獲知,于是將消息傳回了朝廷。
天子得知之后,便遣派了錦衣衛連夜趕到宣府,將泄露軍報的使團,以及投敵賣國的喜寧,通通都抓了起來。
邏輯線上來說,已經非常清楚了。
當然,在蕭維禎的這份供詞當中,將泄露軍報一事,完全歸在許彬的頭上,并且說自己和張軏,十分反對許彬以割城為條件誘殺喜寧。
這兩處地方,顯得十分可疑,有為自己開脫的嫌疑,但是這只涉及罪輕和罪重的區別,大略的事件情況,應該是沒有錯的。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個問題。
看完了盧忠遞過來的所有證詞,大理寺卿杜寧默默的將整件事情在腦子當中過了一遍,開口問道。
“如此看來,使團被抓罪有應得,但是,盧指揮使還沒有回答本官的另一個問題。”
“既然喜寧和使團眾人都已在宣府被抓,那么便不存在走漏消息會有人逃脫的情況。
“且從這幾份證詞上來看,被抓不久,喜寧和蕭維禎就分別已經招認,后續不過是陸陸續續補充了些許細節而已。”
“案情早已經明了,為何錦衣衛遲遲不肯公開?”
在案上擺著的證詞和案卷,在場的幾位法司官員都已經一一看過,換句話說,沒有其他的證詞了。
于是,所有人都望向了盧忠。
然而這位錦衣衛指揮使,卻不急不緩的先是拱了拱手,接著,從自己寬大的袖袍當中,又拿出了一份供詞,道。
“杜寺卿說得對,本來,案件審到這個程度,早該對朝廷公開,但是就在老夫打算在第二日將一切寫成奏本,送到通政司之時,手下校尉送來了許彬的證詞。”
“在這份證詞當中,許彬的說法,和蕭維禎大相徑庭,且牽涉到了另一位關鍵人物,正因于此,本指揮使不得不將已經寫好的奏本焚毀,連夜進宮面見陛下,同時封鎖了一切消息。”
杜寧和陳鎰,金濂二人對視一眼。
他們皆有所預感,這件事情絕不簡單,廷鞠到了現在,已經到了最后,也是最關鍵的部分。
而答案,只怕就在盧忠手中這份最后的證詞當中。
深吸了一口氣,杜寧問道:“敢問指揮使大人,是何人有這樣的身份,能令此案拖延至今?”
這回,盧忠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將證詞遞到了三人的手上,與此同時,上首的天子平靜的開口,道。
“朕來說吧,許彬證詞當中牽涉到的這位關鍵人物,是……太上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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