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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四章:果然似李

  在京城的東側,有一片氣勢磅礴的朱紅色府邸,氣派非凡,其形制僅次于宮中,此處便是大名鼎鼎的十王府。

  永樂朝時,各處藩王朝覲之事接連不絕,于是,太宗皇帝為了安置前來京中朝覲的藩王,便建造了十王府,同時也做待封的成年皇子的居處。

  應該說,像是朱祁鈺這種,已經封王的皇子卻沒有就藩,反而在京中被賜予了府邸的,反而是異數。

  這也是京中多認為天家兄弟情深的緣故之一。

  前番藩王入京,朝廷重開了宗人府,授岷王為大宗正,襄王為左宗正。

  因此,他二人自然是要留在京中的。

  但是京中符合親王身份的府邸,只有郕王府這一座,自然是歸了岷王爺。

  至于襄王,仍舊只能暫居在十王府中,這么一居就是一年。

  原本,十王府中,還有不少被召入京到宗學進學的宗室子弟居住。

  但是后來也漸漸少了。

  至于原因,當然還是因為這位襄王爺!

  天子重視宗學,所以朝廷自然也不敢怠慢,剛剛開年的時候,禮部就呈上了開辦宗學的章程。

  總體來說,由禮部負責籌辦,主持,翰林院負責講授,宗人府負責懲戒,監督,最后的考核則由三方共同核定。

  分工就這么確定下來了,但是卻出現了一個問題。

  那就是,宗人府已經多年不備府,不設官,僅有一個名頭而已,如今為了宗學,要重新開起來,屬吏倒是好說,直接從禮部借調便是。

  但是,沒有可供辦公的衙門!

  岷王爺和襄王爺兩位尊貴的親王,也不可能紆尊降貴的去禮部辦公,但是要說再備置一個衙門,似乎又不值得。

  何況,岷王爺這大半年來,一直纏綿病榻,基本上都不怎么管事,到時候真的弄一個偌大的衙門出來,結果大貓小貓三兩只冷冷清清的,豈不尷尬。

  所以,到了最后,禮部的胡濙老大人,親自去跟襄王爺商量。

  反正宗人府現在主要負責的是宗學的懲戒事務,所以,干脆在宗學之內,給辟出來了一個小衙門,用來辦公。

  對于這個提議,朱瞻墡自然是沒有什么意見的,但是,就苦了那幫宗學的子弟。

  每日里到了宗學,見到的是這位黑著臉的左宗正,回了十王府,還是逃脫不了他老人家的注視。

  痛定思痛之下,但凡有點財力的宗室子弟,都紛紛上本,請求自己購置府邸,用的理由也很冠冕堂皇。

  想要離宗學近一點,方便進學。

  那段時間,宗學附近的地價,陡然之間翻了兩三倍,但是對于這些少爺們來說,卻依舊趨之若鶩。

  于是,偌大的十王府,人也漸漸少了下來。

  除了襄王和他的世子之外,就只剩下一些買不起外頭府邸的低階宗室,還在每日如履薄冰了。

  雖然說重新設了宗人府,但是,也僅限于管理宗務。

  宗室不能干政的規矩還在,襄王自然也不必上什么朝會,只逢年過節的時候進宮朝賀便是。

  因此,這位襄王爺的作息十分規律,每日辰時起身,用過早膳之后,研習半個時辰樂理,然后前往宗學巡視一圈,解決一下那幫紈绔子弟之間的爭斗,順便抽查課業,沒有什么事情的話,早早的便回到十王府呆著。

  但是今天,他卻打破了自己許久以來的習慣。

  卯時,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朱瞻墡便起身,來到書房坐下,將自己早已經寫好的奏疏,再仔仔細細的看了數遍,然后又覺得不妥,在上頭再三修改了措辭,折騰了半個時辰,方才滿意下來。

  親自將奏疏再謄抄一遍,他方靠在椅子上,揉了揉眼睛,罕見的露出一絲疲累之色。

  書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一個面色忠厚的年輕人走了進來,道。

  “給父王請安。”

  朱瞻墡臉上露出一絲慈愛,擺了擺手,讓年輕人起身,道。

  “你怎么來了,馬上該去宗學了,早膳可用了?”

  這個年輕人,是朱瞻墡的嫡長子,名為朱祁鏞,自然,也是正式被朝廷冊封過的襄王世子。

  應當說,從能力和才學來書,他這個兒子,其實都不出色,但是,唯獨有一點很好,就是孝順。

  朱瞻墡本身,是極看重嫡庶之別的,所以,他對于這個兒子,也十分的偏愛,像是其他的兒子,在他面前,是很難討到這樣關心的話的。

  朱祁鏞顯然早已經習慣了這種場景,起身來到朱瞻墡的身邊,道。

  “謝父王關心,孩兒一會帶些吃的,去宗學用便是,平日里,宗學開課的時辰早,孩兒不敢打擾父王,鮮少能夠晨昏定省。”

  “今日終于有機會,自然要趕來為父王請安。”

  朱瞻墡眼中閃過一絲滿意,但仍是道。

  “好了,你的孝心,為父是知道,安也請過了,快些進學去吧,一會為父吩咐廚房,再給你做些點心送過去。”

  朱祁鏞起身,再度屈膝行禮,恭敬一拜,正要退去,但似是不經意間,瞥見了書桌上的奏疏。

  躊躇片刻,朱祁鏞試探著問道:“父王,這本奏疏,是給陛下的請安疏?”

  雖說如今身在京師,但是,畢竟宗室不能干預政務,因此,這種奏疏要遞上去,要說的除了宗務,也就是日常的問安了。

  朱瞻墡皺了皺眉,沒想到平時不善言辭的兒子會突然問起這個,不過,他倒也沒有多想,便道。

  “不是,為父另有事情要上奏朝廷,此事與你無關,你莫操心,進學去吧。”

  朱祁鏞望了書桌上的奏疏一眼,有心想要說些什么。

  但是,終歸是平時父親的積威起了作用,躊躇片刻,他還是沒有再說,只恭敬的行了禮,退了出去。

  小小的插曲,朱瞻墡并未在意,待朱祁鏞離開后,他便喚了王府的長史過來,讓他將奏疏送去。

  然后,他又將管家喊來,命他準備些點心,給世子送到宗學去。

  安排完了這些事情,他方慢騰騰的出去用了早膳,歇息了片刻。

  窗外的雪已經停了,但是天氣已然很冷,不過,不知為何,朱瞻墡今日總感覺心中有些躁意,始終難以平靜。

  想了想,他決定先不去宗學,而是回到臨湖小筑,打開自己剛得到的琴譜,準備研究一下里頭早已經失載的名曲。

  天色慢慢亮了起來,終于不再是霧蒙蒙的,而是晴朗朗的。

  雖說天氣寒冷,但是眼前的湖面也并未結成冰,反而在四周積雪的映襯下,別有一番趣味。

  朱瞻墡坐在臨湖小筑當中,四周是數個溫暖的爐子,手里擺弄著剛剛得到的古琴和琴譜,心中的躁意總算是稍稍紓解了幾分。

  然而,還未過半柱香的工夫,老管家急匆匆的走到亭子外頭,隔著好幾步遠,跪了下來,道。

  “王爺,出事了,劉長史在宮外,被人給抓了!”

  “錚”的一聲,朱瞻墡手里的古琴發出一道刺耳的鳴叫,驚的周圍覓食的鳥兒撲閃著翅膀紛亂的飛了起來。

  “放肆!”

  朱瞻墡放下手里的琴譜,臉上涌起一陣怒意,冷聲問道。

  “誰敢如此大膽?東廠?還是錦衣衛?”

  “真是反了他們了,本王的長史也敢攔下,當真是不將宗室親王放在眼中不成?”

  大明的宗室,雖然沒有什么實質上的權力,但是地位卻很高。

  對于他們來說,無論是東廠還是錦衣衛,都不過是奴婢和家臣而已,被下位者如此冒犯,朱瞻墡自然惱火。

  他自己是清楚,這本奏疏里寫的是什么的,所以,在他看來,如果有人會攔下這道奏疏,自然便是都天子手下的東廠或是錦衣衛。

  然而,眼見著自家王爺如此動怒,那老管家低著頭,卻期期艾艾的道。

  “王爺,都不是,是……是宗人府的張經歷!”

  “張林?”

  朱瞻墡的臉色略略好看了幾分,但是眉頭還是緊皺著,不悅道。

  “他攔劉長史做什么?叫他過來見本王!”

  宗人府的結構極其簡單,大宗正下設左,右宗正,再下是左,右宗人,皆由皇室宗親來擔任,負責管理宗務。

  其下設經歷司,有正五品經歷一人,屬吏二人,輔助處理案牘事務。

  這個張林,就是從禮部借調來宗人府的經歷,他的本官是禮部員外郎,這段時間輔助朱瞻墡處理宗學的事務,還算勤勉。

  朱瞻墡對他印象本還是不錯的,但是沒想到,他竟然敢攔自己的人,不得不說,這個時候,朱瞻墡還是很惱火的,口氣也不怎么好。

  然而,更讓他意外的是,吩咐下去之后,老管家依舊在原地沒有動,而是繼續低著頭,吞吞吐吐的說。

  “王爺容稟,當時劉長史便說了,有何事讓張經歷親自來見您,結果,張經歷說……說……”

  “說什么?”

  朱瞻墡心頭的煩躁之意越來越厲害,不耐煩的問道。

  老管家大著膽子,這才開口道。

  “他說,您私自向朝廷呈遞奏本,乃是違制之舉,還說,他已將奏本和劉長史都帶到了訓導廳,讓您親自過去領人。”

  “放肆!”

  朱瞻墡霍然起身,聲色俱厲,先前對張林的那一點點好印象,頓時蕩然無存。

  “區區一個五品小官,竟然讓本王去見他?好大的架子!”

  老管家頭都不敢抬,停了片刻,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問道。

  “那,王爺,您的奏疏,還有劉長史……”

  朱瞻墡沉著臉色,想了想,最終,還是冷哼一聲,吩咐道。

  “去宗學!”

  作為在正旦詔書當中宣布的政策,宗學的設立,明顯是天子登基后的一大舉措,所以,禮部自然是盡心盡力的。

  在真正敲定下來之后,立刻就聯合工部,戶部,將國子監擴建,建設出一座足以容納數百名宗學子弟同時進學的書院。

  在這座書院的南面,有一個三進的院子,上頭掛著一個牌子,寫著‘宗人府’三個字。

  走進院子,第二進的門楣上,掛著一個稍小的牌子,寫著‘訓導廳’幾個字。

  這就是現如今宗人府的臨時衙門,同時,也是負責懲處在宗學中犯錯的宗室子弟的訓導廳。

  朱瞻墡在宗學前下了轎,大步來到訓導廳的外頭,卻發現今日的氣氛和往日有些不同。

  往日里,他進來的時候,一路上的人都對他畢恭畢敬的,但是今天,雖然依舊恭敬,但是總覺得他們望著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對。

  進了院子,情勢更加的古怪。

  要知道,他作為天子的親叔叔,先皇欽封的襄王,在宗學當中,地位是僅次于老岷王的。

  他到了此處,訓導廳中的一應人等,都應該是出來迎接的。

  但是,今天卻沒有。

  帶著疑惑,朱瞻墡走進了廳中,第一眼瞧見的,便是跪在廳中的劉長史,此刻,劉長史明顯已經受了處罰,衣袍上血跡斑斑,臉色蒼白無比。

  在他的面前,側著身子面無表情實力在旁的,則是朱瞻墡原本以為的‘罪魁禍首’張林。

  不過,只掃了一眼,他就打消了這種想法。

  因為,此刻的廳中,出現了一個他沒想過會出現在此處的人。

  “侄孫朱瞻墡,給岷王叔祖請安。”

  不錯,如今正端坐在上首,眼眸微闔的蟒袍老者,正是纏綿病榻許久,從來不曾插手過宗學事務,但確確實實,是宗人府的大宗正的,也是如今朱氏一族輩分最長的,岷王朱楩!

  朱瞻墡是個重禮的,所以在看到老岷王的第一時間,就深深鞠躬,拱手為禮。

  然而,朱楩卻并不給他面子。

  聽到聲音,原本在閉目養神的朱楩睜開了眼睛,蒼老的聲音響起,只說了兩個字。

  “跪下!”

  朱瞻墡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是,卻沒有違逆。

  畢竟,眼前之人是他的長輩,而且,是他叔祖輩的人物。

  只不過,迅速的瞥了一眼慘兮兮的劉長史,朱瞻墡的心中涌起一陣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在朱瞻墡乖乖的跪倒之后,老岷王終于有了動作。

  他老人家雙手按著椅子的扶手,緩緩站了起來。

  可以看得出來,老岷王的身體的確已經是風中殘燭。

  不過是如此簡單的動作,但是,他老人家做起來卻顯得有些艱難,甚至在站起來之后,便忍不住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站在朱楩身后的朱音埑,望著這副場景,臉色不由有些擔憂,輕聲喚道。

  “爺爺……”

  然而,他也只是叫了一句,那副樣子,明顯很想上去攙扶老岷王,但是到了最后,還是硬生生止住了腳步,站在原地未動。

  朱楩罕見的沒有理會這個孫子,他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一雙渾濁的老眼,落在朱瞻墡的身上,然后,對著旁邊伸出顫巍巍的雙手,肅然道。

  “請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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