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事,有些時候,和菜市場講價沒什么差別。
在整飭軍屯這件事情上,兵部開價六十名科道,都察院說我們就出十個,其他找吏部去。
王老大人面對兵部和都察院的聯合,又是哭窮,又是講道理。
一下子,從六十個名額直接殺到四十個,先跟都察院劈一半,然后自己再跟翰林院攤一半。
別看王文平時脾氣又臭又硬,但是論討價還價,這位老大人也是毫不客氣。
一時之間,殿中的氣氛有些尷尬。
于謙的眉頭肉眼可見的皺了起來,他最近這段時間是好脾氣,但是,對于軍屯一事,他還是無比重視的。
略一沉吟,于謙搖了搖頭,道。
“六十名科道,是兵部再三商討之后,定出的數量,清丈邊境田畝數量,只是整飭軍屯的第一步,清丈結束之后,還需要他們具體處理各種問題。”
“軍屯糜爛如今已成痼疾,朝廷若要動手,必要雷厲風行,不可遷延猶豫,時間拖的越久,地方上的將領,官員,越會勾連欺瞞,對抗朝廷,所以,這些科道的數量上,絕不能縮減。”
與此同時,陳鎰也提出了反對的意見。
老大人滿臉愁容,對著王文搖了搖頭,道。
“大冢宰,前番京察,都察院諸多御史不謹,被黜落地方,如今實在是騰不出人手,能夠挪出十個人,已經是老夫仔細核算之后的結果,剩下的那些,要么是手頭有緊要的案子,要么是實在走不開。”
“真要是抽調的過多了,朝廷政務是要亂套的,所以,此事少不得,得吏部來鼎力相助。”
的,王老大人正式宣布,對于謙剛剛的一點點好感,是自己瞎了眼。
看著眼前這倆人一唱一和的樣子,說他們倆之前沒有串聯,打死王文都不相信!
別以為他不知道,當初京察的時候,吏部黜落了那么多的科道官員,陳鎰這貨記著仇呢。
這回,這是趁著機會,獅子大開口,要讓吏部把吃進去的全吐出來。
于謙也不是什么好東西,為了讓都察院在整飭軍屯上支持他,幫著陳鎰一塊為難吏部。
王老大人心里滔滔不絕,要不是礙著是在御前,這倆人又是于謙和陳鎰,他早就罵開了。
但是盡管努力克制,這位大冢宰的臉色還是頗不好看,道。
“各個衙門都有難處,但是大家得同舟共濟,相互體諒,這政務才能推行下去,對吧?”
說著話,王文側了側身子,轉向一旁的蕭镃和內閣二人組,問道。
“蕭學士,首輔大人,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果然是在朝中混的久了,人都是會變的。
今天到場的老大人們算是開了眼界,不僅于少保的態度比往日柔和了許多,就連一向單打獨斗的王文,也開始找幫手了。
毋庸置疑,蕭镃是肯定不愿意讓翰林院的人自降身價的。
但是王翺……
在眾人的目光當中,這位首輔大人淡定的開口,道。
“不錯,老夫也覺得,吏部選授官員,自有成例定制,兵部需要調用官員清查軍屯,自當在現有的衙門當中選用,豈可因一事而打亂銓選的節奏,朝廷有諸多大政,若事事如此,豈不是要亂套了?”
應該說,這段時間,王翺在朝中十分低調。
內閣先是兩個閣臣互斗,后來俞士悅這個次輔又大出風頭,朝臣的目光,基本上都落在俞士悅和朱鑒二人身上。
反而是他這個首輔,在朝中很少站出來顯示自己的存在感。
但是這一次,他一張口,就給了所有人一個驚喜。
要知道,前段時間,因為李賢被貶謫的事情,這兩個人是鬧了矛盾的。
以王天官記仇的性格,竟然會繼續找王翺來幫他助拳,不得不說,著實令人感到意外。
然而,更讓人沒想到的是,王翺不僅堅定的站在了王文這邊,而且話說的比王文還重。
于謙,陳鎰和王文,到底都份屬天子黨。
所以,哪怕在其他的大臣面前,王文可以毫無顧忌,但是,對著這倆人,即便是看在天子的面子上,王文也是要給幾分薄面的。
不然的話,傳揚出去,好似是天子連自己心腹大臣都管不了一樣。
這中間的關竅,王天官向來是拎的清楚的。
所以,王文雖然脾氣不好,但是,一直說話都很委婉。
可是,王翺就沒那么客氣了,這一開口,就是指責兵部為了自己的政務,不顧銓選的規矩,甚至將高度提到了擾亂朝局的程度。
不過,這是為什么呢?
看著和好如初的雙王組合,老大人們心頭浮起一個大大的問號。
但也只是片刻,有人無意間瞥見蕭镃和王翺站在一起的身影,心中便朦朦朧明白了幾分。
最近這段日子,據說這兩個人,走的還挺近的。
這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要知道,翰林院原本就是內閣的大本營,甚至于,在王翺到內閣之外,內閣的閣臣,就是翰林院的掌院學士。
只不過,后來出了一點變故,在王翺果斷的出手之下,內閣和翰林院才被切割了開來。
從這個層面上講,蕭镃其實也是這件事情的受益者。
畢竟,如果當時陳循和高谷還兼任著掌院學士,翰林院也輪不著他。
順著這條思路想下去,老大人們很快就明白了王翺的立場。
要知道,如今翰林院的里的這幫庶吉士,大多都是陳循的門生,當初的經筵事件,他們好多人都敲過邊鼓。
所以,對于王首輔來說,讓他們呆在翰林院繼續“觀政”,是最好的事,他可不想讓這幫人轉遷科道,給自己添堵。
于是,蕭镃不愿意讓這些庶吉士自降身份,王翺不愿意將他們放出來到朝堂上,將清流的資歷兌現成官職,二人自然而然的,便跟王文站在了一起。
這僅僅是剛剛開始商議整飭軍屯的舉措,便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戰團。
王翺話音落下,緊接著,他后頭的俞士悅略一猶豫,但最終還是選擇了開口,道。
“首輔大人,此言未免有些危言聳聽了,翰林院本就是為朝廷儲備人才之地,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抽調是理所當然的事。”
“至于明歲春闈,按照規矩,原本就是要授官的,雖然少了觀政這一條,但是,只要吏部能把好關,選得可造之才,相信兵部和都察院會妥善安排。”
“于少保,陳總憲,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