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打瞌睡來了枕頭?
這邊張輗和朱儀兩個人,正合計著該怎么名正言順的給任禮使絆子,這邊焦敬便來了。
看著這位駙馬爺焦慮的樣子,張輗試探著開口問道。
“可是如此一來,若是到時候我們說服不了任侯,只怕……”
焦敬說的沒有那么明白,但是,其實意思是一樣的。
他不贊成在廷議上和兵部直接硬碰硬,這樣成功的概率太低了。
而他想出的解決辦法,便是來勸張輗和朱儀,讓他們‘保留實力’。
這是好聽的說法,但是說白了,這邊竭盡全力都不一定能夠阻止廷議,何況是在‘保留實力’的情況下。
焦敬的這個提議,基本上就是在勸張輗,放棄在廷議上阻止整飭軍屯,轉而在推行的過程中見招拆招。
但是如此一來,忙上忙下,一直在為此積極準備的任禮,必然不會甘心。
所以這樣做,實際上帶著幾分先斬后奏的味道。
而最讓張輗感到疑惑的是,他很確定,焦敬和自己二人不同,他并不想扳倒任禮。
因為這樣做,對于太上皇一黨的實力來說沒有好處。
焦敬畢竟是外戚,不跟張輗一樣,首要考慮的是家族利益,他考慮的,就是太上皇一黨的利益。
毋庸置疑,任禮的存在,對于整個太上皇一黨來說,是有好處的。
所以,張輗才會有此一問,如果他們真的這么做了,結果到最后任禮仍然要一意孤行,只怕,是會雞飛蛋打。
焦敬沉吟著,搖了搖頭,道。
“這些日子,老夫一直在思索,任侯如此急切的原因,大約也有所猜測,不出意外的話,只怕是他在邊境之時,曾沾手過軍屯一事,所以廷議一旦通過,任侯恐會難以脫身。”
“但是,即便如此,老夫還是覺得,在廷議上硬碰硬的風險太大,憑任侯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就算當初犯的案子再大,也不是一時一刻便可撼動的。”
“所以,此事完全可以再想辦法,老夫相信,任侯不是不識時務之輩,如果事不可為,他也不會強而為之。”
于是,張輗和朱儀對視一眼,皆是看到了對方目中的了然之色。
原來如此……
焦敬自然是不清楚,任禮在阻止軍屯一事上如此急切的原因。
但是,剛巧張輗卻是知道的,而且,是新鮮出爐的消息。
不出意外的話,只怕任禮已經知道,自己當初派出去的人,被楊信給抓了。
應該說,焦敬的想法和思路是沒錯的。
侵占軍屯一事雖然嚴重,但是時隔久遠,而且干了這些事的,不是任禮一家,再加上任禮現在位高權重,想要扳倒他,必須要翔實周密的證據。
所以要查起來,需要的時間不會短。
在這種情況下,任禮不論是捅了多大的窟窿,都是有機會彌補的,只要最終呈現出來的證據,有一絲絲的破綻,都可以成為翻盤的機會。
但是,焦敬顯然不會想到,除了軍屯之外,任禮還干下了一樁足以致命的事情。
整飭軍屯的廷議一旦通過,朝廷勢必要派遣官員到各地再次清查軍田邊軍狀況。
到時候,很多事情就瞞不住了。
別的都還好說,暗殺朝廷重臣,一旦要是被坐實了,那可是永無翻身之地了……
于是,一切就都明朗了。
再度對視一眼,朱儀開口道。
“既然如此,那就聽駙馬爺的,再好好勸勸任侯,其實,駙馬爺來之前,我和二爺心中其實也有疑慮,覺得如此做,風險太大,何況……”
話至此處,朱儀恰好到處的停了一停,似乎有些躊躇。
一旁的張輗見此狀況,便順著話頭問道。
“怎么,小公爺可是還有什么話要說?此處沒有旁人,小公爺大可不必諱言,說錯了也無妨。”
于是,朱儀看了一眼焦敬,這才皺著眉頭,道。
“駙馬爺,二爺,并非小侄想要隱瞞,只是,此事小侄也只是旁敲側擊,聽岳丈酒醉時提過兩句,但是,我岳丈那個人……總之,語焉不詳的事情,做不得準,所以,小侄不敢妄言。”
這番話說的半遮半露,反而更勾起了在場兩人的好奇心。
朱儀的岳丈,自然就是禮部的胡濙。
聽到和禮部有關,焦敬一下子便想到了什么,往前探了探身子,關心道。
“可是和東宮有關?”
張輗也緊跟著道:“小公爺,無論做不做得準,你且先說出來,我等共同參詳一番,也好過你一個人悶在心里,若真的和東宮有關,一旦耽擱了,可是大事!”
看著兩個人緊張的樣子,朱儀躊躇再三,最終還是道。
“其實也就是兩句話,并沒有什么特別的。”
“這段日子,靖安伯府和鎮南王府的婚事告一段落,我那岳丈也閑了下來,時常過府探望內子,我偶爾也陪著一同說說話。”
“前日夜里,岳父興致好,吃醉了酒,言語之中,提及到宮里給禮部暗中傳了話,所以,禮部近些日子上下都在忙著春闈,其他的事情,都往后排著……”
果然如此!
焦敬眉頭緊皺,臉色頗有些難看,這倒叫一旁的張輗又是一陣疑惑。
不過下一刻,焦敬便開口,解答了他的疑問。
“二爺,小公爺,實不相瞞,老夫今日過府,要說的第二件事,便是此事!”
張輗適時問道:“怎么,難道駙馬爺也得了消息?此事竟是真的?”
焦敬點了點頭,道。
“兩位應當直到,自從上次朱閣老在朝上推動了東宮備府之事后,禮部便接旨開始準備東宮出閣儀注,原本按照進度,年前無論如何也能呈上。”
“但是,直到如今都沒有消息,老夫便暗中遣人往禮部打聽了一番,這才知道,早在半個月前,禮部就已經有了成形的儀注,然而,卻一直拖著,沒有往上遞。”
“郎官們已經修改了多次,可每一回到了侍郎或者是尚書處,就被駁了回來,只說有錯,但又不說哪處錯,這件事情,如今在禮部已經半停滯了下來。”
“若是小公爺說的是真的,禮部真的接了宮中的暗中傳話,那么,此事只怕就麻煩了!”
書房當中安靜下來,三人的臉色都變得不太好看。
是啊,這段時間,他們的目光都盯著軍屯,怎么把這茬給忘了!
東宮才是重中之重!
如今太上皇已經退居南宮,不可能在明面上干預政務,如果說要影響朝局的話,那么太子是繞不過去的一環。
這也是當初太上皇寧愿灰溜溜的從宣府回程的原因所在。
朱儀瞇了瞇眼睛,在這片凝滯的氣氛當中,忽而道。
“二位世伯,原先的時候,小侄便一直心中有疑惑,天子如此大張旗鼓的整飭軍屯,真的就不怕,在廷議上引起文武之間的激烈爭斗嗎?”
“回想過去的種種,咱們這位天子,做事總是習慣留有后手,會不會……”
后面的話,朱儀沒說,但是意思已經很清楚了。
焦敬沉著臉色,冷聲道。
“不出意外的話,小公爺猜的應該不錯,東宮是我們的軟肋,但是偏偏,就捏在天子的手中。”
“廷議之上,如果真的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那么,拋出東宮,便是化解文武之爭的法子。”
“如此一來,既通過了整飭軍屯的章程,又顯得我等勛戚心虛胡鬧,那幫文臣被我等一激,必然會下死力去查。”
“而咱們這位陛下,居中調和,安安穩穩的化解了一次激烈的朝爭,自然又當被贊頌為圣天子。”
從瓦剌大勝之后,圍繞著迎回太上皇的事情,大家也算是明里暗里交手過了不少次。
焦駙馬自然也摸出了一點門道。
如今皇位上的這位天子,最擅長的就是面子里子全都要。
明明是在惡心人,還得讓人歡歡喜喜的感恩戴德。
這番手段,他們早就吃過無數次虧了。
聞言,朱儀明顯有些著急,道。
“如果真的如此,那我等該怎么辦?駙馬爺,東宮出閣備府乃是大事,可不能耽擱啊!”
焦敬看了一眼朱儀,心中也不由嘆了口氣。
果然是年輕人,平時的時候沉靜穩重,但是,遇到大事就會慌了神。
不過,他也能夠理解。
成國公府如今爵位懸而未定,東宮出閣,對于成國公府來說,其實也是不大不小的一個機會。
畢竟,太子出閣讀書,照例是要大赦天下,普天同慶的。
如此一來,如果活動一番,成國公府的爵位,未必就沒有可能借機拿回來。
這本就是朱儀投向太上皇一黨的原因所在,感到急切也是正常的。
抬手安撫了一下朱儀,焦敬開口道。
“小公爺不必著急,東宮出閣一事,早已經是廷議定下的事情,反復是不會的,最多不過就是時間早晚而已。”
“不過,還是那句話,遲則生變,所以,恐怕這次的廷議,我等還是要好好的籌劃一番。”
正旦之后,便是為期三天的‘長假’。
初三日,朝廷開印,老大人們帶著年節的余韻,滿面春風的踏進了衙門里頭。
雖然說年假的時間不長,但是,還是那句話,剛剛過完年,各處衙門都不可能立刻走上正軌。
何況,年節之后,立馬就是上元佳節,中間也就六七日的時間,便又有休沐之期。
這短短的幾天時間,其實無非也就是處理一下封印的這些日子積壓起來的公務而已。
所以,總體而言,老大人們還是很清閑的。
不過,有些該來的,當然還是要來的。
初五日,宮中便傳下了旨意,將兵部整飭軍屯的章程明發各衙門,下詔于正月十七日群臣廷議。
這份章程,雖然早在年前就有風聲傳出來,但是,真正具體的內容,直到這個時候才被朝堂所知。
于是,原本就十分清閑的老大人們,一下子就找到了話題。
京城當中,各個衙門都變得熱鬧了起來。
夜,朱儀乘著馬車,在一座氣勢恢宏的府邸前悠悠停下,早有仆人在府門前迎接。
“給小公爺請安,我家侯爺已備好了宴席,在府中靜候,請小公爺隨小的進府。”
下了馬車,朱儀沒有看這個迎上來的,明顯在府中地位不低的仆人,而是凝神望著眼前偌大的侯府。
最終,目光定在了牌匾上的“寧遠侯府”四個大字上,神色復雜。
半晌,那個前來迎候的仆人感覺自己的臉都快要笑僵了,正盤算著要怎么開口,方見到這位小公爺擺了擺手,道。
“前頭帶路。”
進了府邸,撲面而來便是一股富貴之氣,不論是周遭的布置,還是領路的仆人,都十分精致,可見主人家必是做了精心的準備。
朱儀看在眼中,心中卻忍不住搖了搖頭。
這就是世家大族和新晉勛貴的區別,任禮雖然資歷不淺,但是,到底爵位來的晚,和老牌勛貴比起來,總是少些底蘊,只能靠這種面子工夫來顯擺。
不過,這種情緒也只是稍稍顯露,便被他好好的掩藏了起來。
這次宴席,原本是該定在英國公府,或者是焦敬的府邸的,之所以換到了寧遠侯府,本就是為了給任禮面子,方便‘勸’他,所以,讓人家顯擺一下,也無可厚非。
繼續邁步往前走,一直過了二道門,距離待客的花廳還有數十步的時候,任禮一身侯服方疾步而來,笑著道。
“小公爺大駕光臨,老夫未曾遠迎,失禮了。”
朱儀笑著拱了拱手,態度也很謙和,道。
“任侯客氣了,今日是小侄叨擾,何敢勞動任侯親迎,不知二爺等人可到了?”
任禮點了點頭,伸手一招,道。
“二爺,焦駙馬,薛駙馬,還有寧陽伯都已經到了,朱閣老和徐學士稍后便至,宴席已經備好,小公爺請隨老夫進來。”
寒暄了兩句,朱儀便跟著任禮入席,果不其然,該來的都來的差不多了。
張輗,焦敬,薛桓,張懋,加上任禮和他,基本上算是齊了。
朱鑒和徐有貞來的稍晚,但是,也在他們入席之后不久,便到了。
宴席之上,眾人倒是沒有多說什么,只是相互談論些風月軼事,待得宴席結束,酒足飯飽,眾人移步到了更加方便說話的書房當中各自落座,任禮方道。
“有勞諸位今日奔忙一趟,老夫性子直,也不拐彎抹角了,今日請諸位過來的原因,想必諸位也清楚,就是為了數日后的廷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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