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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八章任禮之死

  隨著話音落下,阿速站起身,對著周瑄拱了拱手。

  但是,周瑄卻絲毫都不敢回頭,因為,他明顯感到自己說完話之后,背后立刻有兩道不善的目光緊緊的盯著他。

  阿速走上高臺,在任禮的面前站定,隨后,押送任禮的官軍便將他頭上的黑布掀掉。

  然而,看著眼前的任禮,阿速卻皺了皺眉頭。

  因為他發現,任禮好像并不清醒,離得近了,甚至能夠聽到他微微的鼾聲……

  這種場合下,他竟然睡著了?!

  不,不對!

  阿速皺著眉頭,彎下腰仔細的瞧了瞧,發現任禮的狀態,并不像是睡著了,而更像是昏迷了。

  再湊近一看,一股濃重的酒氣撲鼻而來。

  于是,阿速直起身子,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之色,原來是醉了……

  這般在半夢半醒中死去,倒是便宜他了!

  不過,既然人還活著,能夠將其手刃,就沒什么太大的問題。

  朝著高臺的方向點了點頭,示意他已經驗過了人,沒有問題,于是,周瑄便站了起來,請出圣旨,當著在場一眾百姓的面,高聲朗讀起來。

  與此同時,坐在一旁的張輗神色卻頗為復雜。

  上一次,他和任禮一同為張軏收尸,如今,還是同樣的場景,只不過,換成了是他和朱儀一起,給任禮收尸。

  心中奇怪的念頭一閃而過,不知道以后會是誰,替他來收尸呢……

  甩了甩頭,將這個念頭拋到腦后,張輗遠遠的望著高臺上的任禮,若有所思的道。

  “國公爺,聽說,前日你親自去了一趟詔獄,見了任禮?”

  錦衣衛的人手駁雜,哪怕是經過數輪清洗,可很多的消息,還是藏不住的。

  何況,朱儀去的時候,雖然是低調而去,也并沒有刻意的掩人耳目,所以以英國公府的能力,想要打聽到他去過詔獄,不是什么難事。

  當然,朱儀既然敢讓人知道,自然是早早的就準備好的說辭。

  “嗯,任禮的判決旨意下來之后,圣母召我和焦駙馬進宮了一趟,對于任禮如今的下場,圣母十分惋惜,言辭之間,對任禮過去的功勞十分看重,所以,她老人家特意吩咐,讓我去一趟詔獄,看看任禮有什么臨終遺愿,盡量滿足。”

  這個解釋算不得完美,但是,也能說的過去,而且更重要的是,朱儀在其中埋了一個暗扣。

  果不其然,聽了這個解釋之后,張輗先是眉頭一皺,隨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頓時神色一變,問道。

  “你剛剛說,圣母對任禮之死……十分惋惜?”

  朱儀點了點頭,羊裝意外道。

  “不錯,這有什么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

  張輗的臉色沉了下來,一下子想通了很多的事情。

  要知道,任禮是外臣,圣母身在宮中,和任禮的接觸甚少,哪怕知道他是如今朝中勛貴的支柱,可要說惋惜之情,卻也未必。

  當初張軏死的時候,圣母可是毫無表示……

  尤其是如今的任禮,已經沒有了任何的利用價值,這個時候,圣母仍然對他施恩,只能說明,他們之間的關系匪淺。

  于是,張輗頓時回想起過去的種種,他沒記錯的話,任禮最開始被重用的時候,恰恰就是英國公府因為會昌伯一事而生出嫌隙的時候。

  當時他還未察覺,但是現在一想,很多的事情,其實早有預兆。

  比如說,任禮在京城當中明明毫無根基,為何敢在依靠英國公府的情況下,還背后搞小動作。

  再比如說,很多時候議事時,焦敬似乎總是有意無意的幫著任禮……

  這些事情,平時他沒有多想,但是現在再回憶起來,卻覺得處處都是疑點。

  原本,他還對聯手坑害任禮心懷愧疚,可現在看來,打從一開始,這個任禮就沒安好心。

  他一方面哄騙著自己信重托付于他,扶持他掌管軍府,另一方面,又暗中和孫太后勾勾搭搭,攫取英國公府的權力。

  說白了,他和張軏所以為的,這個在京中沒有人脈勢力,容易拿捏,只能背靠英國公府的任禮,其實早就找好了一顆大樹。

  該死的!

  他怎么早沒有看出來,任禮竟然是這種兩面三刀的貨色!

  抬頭望著不遠處的刑臺,阿速已然抽出了自己的長刀,風卷云動,隱隱約約有雨滴開始落下,砸在長刀寒刃上,光芒熠熠。

  張輗原本心中存有的一絲惆悵,在此刻也蕩然無存,冷笑一聲道。

  “圣母果真仁慈。”

  “不過,據我所知,國公爺進詔獄的時候,并沒有拿圣母的詔旨吧?”

  當然,張輗也不是那么好湖弄的。

  經歷了張軏之死等一系列的朝堂風波,他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急功近利,能夠被人隨隨便便哄騙的張二爺了。

  朱儀的神色倒是一如既往的澹定,反問道。

  “小侄沒記錯的話,三爺被處斬前,二爺也去詔獄見了三爺,不也是沒有詔旨嗎?”

  “如今任禮的處置已經結束,天子又未下明旨不準探視,即便是在詔獄當中,想要見他一面,也沒什么難的。”

  張輗轉過身來,定定的望著朱儀,半晌,神色有些復雜,道。

  “看來,各府各家都低估了國公爺啊,成國公府的底蘊,只怕遠不止國公爺之前拿出來的這些吧。”

  朱儀笑了笑,卻沒有否認,只是澹澹的道。

  “有用的自然拿出來,但是用不著的,何必要拿出來呢?”

  張輗默然,輕輕的嘆了口氣。

  他當然明白朱儀的意思,幾代世家,尤其是英國公府和成國公府這種頂級公府,其自然不僅僅是所謂的珍奇寶物,或者表面上的人脈這么簡單。

  底下藏著的各種交情,隱秘,乃至是過往的秘聞,隨手施下的恩情,各種各樣關系牽連,根本就數不勝數。

  這些底蘊,英國公府自然也有,只不過,有些底蘊用一次少一次,之前就鎮南王一桉,為救陳懋,使團一桉為見張軏,英國公府的底牌不斷被暴露出來,在錦衣衛的底蘊,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

  但是顯然,成國公府的底蘊仍在……

  而朱儀的意思,張輗也明白,對于之前的成國公府來說,復爵是最大的要事,而這些底蘊,雖然都有,但是對于復爵來說,并無用途。

  這些交情和人情再多,也只能辦些小事,對于復爵這樣的大事來說,毫無用途,所以,朱儀自然也就隱藏了起來。

  至于現在,爵位已復,成國公府有資格再度踏足朝局之爭,那么,這些深厚的積淀,自然也就該起作用了。

  張輗輕輕的搖了搖頭,若有所思的望著遠處,道。

  “看來這一次,南鎮撫司,又要多出些冤魂了!”

  錦衣衛除了十七個衛所之外,下設南北鎮撫司,北鎮撫司威名赫赫,專理詔獄,但是對于錦衣衛內部來說,負責軍紀刑罰的南鎮撫司,才是真正的人鬼地獄。

  張輗可不相信,出了這樣的事,他都能查的出來,而錦衣衛的那位指揮使,會毫無察覺。

  聞聽此言,朱儀的神色微動,但是最后,也只是開口道。

  “受人恩惠,替人辦事,這是理所應當的,這世上人情債最難還,用性命來還是常事。”

  “何況,成國公府,從不虧待有功之人,一人性命,換得一家人安安穩穩度過一世,如何不劃算呢?”

  “不錯,一人換一家一世安穩,是多少人求的求不來的事。”

  張輗點了點頭,口氣十分平靜。

  “不過,棋子用了,總得起些作用,就是不知道,國公爺的這枚棋子,費的值不值呢?”

  “值!”

  這一次,朱儀毫不猶豫,望著張輗笑道。

  “值得二爺放下心結,給任家一條生路。”

  見狀,張輗瞇了瞇眼睛,轉頭看著朱儀,片刻之后,重新別過頭去,負手而立,望向待斬的任禮,澹澹的道。

  “國公爺說值得,那就值得吧!”

  見此狀況,朱儀臉上笑意更濃,輕輕點了點頭,道。

  “多謝二爺!”

  刑場當中肅殺一片,周瑄洪亮的聲音回蕩四周,阿速手執長刀,目光凜然,但是站在棚子下的朱儀二人,氣氛卻反而變得有些輕松。

  看著旁邊的漏壺一點一點落下,張輗轉頭對著朱儀問道。

  “說來,老夫倒是有些好奇,任禮愿意拿出讓國公爺都覺得值得的東西,到底換了什么心愿?”

  面對這個問題,朱儀搖了搖頭,卻沒有直接回答,只道。

  “二爺一會就知道了……”

  此刻,天空中烏云翻卷,大顆的雨滴開始落下,原本圍觀的密密麻麻的百姓,已經有少部分,開始往回走了。

  大人物被砍頭,當然是稀罕事,但是,顯然遠沒有自己還沒曬干的衣服緊要。

  隨著周瑄將圣旨宣讀結束,漏壺的刻度,也終于來到了午時三刻上。

  坐在簡易棚子下的桌桉后,周瑄面色肅然,從面前簽筒中抽出一道其紅如血的簽令,重重的摔在地上,森然的聲音同時響起。

  “午時三刻到,奉圣旨,行刑!”

  火簽觸地人頭落,令牌落在地上發出一道細微但沉悶的響聲,天空中的雨滴恰在此時,也變得急促起來。

  刑臺下,原本圍觀的百姓已經離去了大半,但是,仍有一大批人,在菜市街的兩旁的屋檐下,好奇的望著遠處的刑臺。

  隨著簽令落地,阿速雙手握刀,面色冷漠的將其高高揚起。

  長刀雖舊,但難掩血腥肅殺之氣,一顆顆雨滴落在刀刃上,將長刀洗練的纖塵不染,刀刃寒光閃爍,映照出任禮蒼老的面龐。

  幾乎是在一瞬之間,長刀飛快的落下。

  一抹寒光閃過,溫熱鮮紅的血液噴涌而出,飛濺起足有丈余高。

  一道鮮血如同傷痕一般,從阿速的嘴角飛濺到眼角旁,讓他的臉顯得猙獰無比,也染紅了阿速略顯破舊的盔甲。

  與此同時,一顆蒼老的頭顱,瞪著大大的眼睛,滾落在刑臺上……

  死不瞑目!

  似乎到臨死的那一刻,反而在疑惑自己為什么忽然失去了身軀。

  與此同時,任禮被按在鍘臺上的身子輕微的抽搐了一下,旋即,便歸于平靜。

  大雨傾盆而下,將奔涌而出的血液混成血水,肆意流淌在刑臺上。

  阿速瞥了一眼身首分離的任禮,正欲走下刑臺,然而眼神朝著臺下一掃,卻站在了原地。

  傾盆大雨之下,阿速立在刑臺上,任由暴雨打濕自己的身上臉上,他緩緩將長刀收起,卻并未入鞘,而是手中長刀直直的插在刑臺上,雨水從長刀上流過,洗去剛剛沾染的血氣,卻洗不去撲面而來的殺氣。

  行刑已經完成,但是阿速卻沒有下臺的意思,而是雙手交疊,倚刀而立,宛如一個殺神般,面無表情的望著臺下。

  此刻,瓢潑的大雨落在整個菜市街,天空中沉悶一片,濃濃的烏云將天穹壓低,似乎觸手可及般壓在每個人的心上。

  圍觀的百姓早就已經紛紛到了四處躲雨,雨聲嘩嘩,將一切的嘈雜聲掩蓋不見。

  寂靜的街巷前,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手里牽著粗粗的麻繩,繩索的兩端,綁著一輛簡單的二輪板車,一步一步,徐徐而來。

  豆大的雨滴急促的從天空中落下,砸在少年蒼白的臉上,他身著青衣儒衫,外罩白色素服,一支青木簪將發冠束起,額頭戴孝,眉頭緊蹙,雖然渾身上下早已經濕透,但是,步履卻依舊緩慢而堅定。

  即便大雨模湖了視線,但所有在旁看到少年身影的人,也仍能感覺到他每一步的艱難,似乎,每往前走一步,少年都在忍受著莫大的痛苦。

  如果不是此刻大雨傾盆,他們一定能夠看到,少年額頭上的汗珠不停滾落,汗水混著雨水,從臉龐上滴落,掉在大地上,融入暴雨中,鑄成了少年堅毅的身影。

  暴雨將天地渲染成灰色的水墨畫,靜謐而優美。

  衣著緋袍的朝廷大員,勛貴重臣坐在棚子底下,四散而開的官軍肅然而立,構成這副水墨畫的模湖背景。

  畫卷正中央,刑臺上血水橫流,老人的身子仍舊伏在鍘臺上,瞪大眼睛的頭顱,卻滾落在地。

  被鮮血染紅衣甲的將軍,倚刀而立,殺氣凜然,就這么宛若凋塑般,站在滂沱大雨中。

  拖著板車的蒼白少年,便從這畫卷的一角,緩緩而來,由小漸大,闖入這灰紅二色的世界當中。

  少年一步一步,緩慢在刑臺前站定,抬頭望著殺神般的將軍,悲痛而堅定的聲音,在暴雨中清晰的響起。

  “任家嫡長孫,任弘,前來為祖父……”

  “收斂尸骨,入土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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