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蟲鳴陣陣,天空壓抑而沉悶。
書房當中,俞士悅望著于謙,神色有些復雜。
應該說,天子對于謙的寵信,并非是毫無來由的。
說句大不敬的話,若他是天子,面對于謙這等一心赤誠,謀國不謀身之人,只怕亦不免要親之重之。
所謂君明臣賢,不外如是!
身為研習圣人之道的士大夫,俞士悅的心中,自然也十分羨慕這種君臣關系。
但是,羨慕歸羨慕,他很清楚,自己是做不到的。
何況,在朝多年,俞次輔也不是那種純粹的理想主義者,他更清楚的是,朝廷需要于謙,但是不能有太多的于謙,不然的話,也不是什么好事。
將心中的那一點羨慕甩出去,俞士悅道。
“不論如何,朝堂之上,如今已然是暗流涌動,這幾日的奏疏雖多,但是內閣這邊,總還是能緩和的下來,但是這么下去,總不是個辦法。”
“京城如今雖未戒嚴,但是,其實也差不多了,再這么拖延下去,這些輿論,只怕會從朝堂蔓延到民間,真到那個時候,天災未來,人禍便至,只怕對陛下圣譽有損。”
君明臣賢,海清河晏的理想很美好,但是,人不能活在理想當中。
朝局之間的博弈和利益斗爭,雖然俗套,但是卻客觀存在,不可避免。
“仕朝兄是擔心,有人會攪動民意,借機攻訐陛下?”
于謙說話倒是一如既往的直接,皺了皺眉,他繼續問道。
“怎么,內閣當中,是聽到什么風聲了嗎?”
內閣掌握票擬權,朝堂上下的消息,應當是最靈通的,所以,朝堂上有什么風吹草動,俞士悅應該是最清楚的。
“目前來看,暫時還沒有發現串聯的跡象,但是,這幾日以來,我的確發現,不少大臣的奏疏當中,言辭隱隱有變得激烈起來的跡象。”
“而且……”
俞士悅略停了停,眼中閃過一絲冷意,道。
“前番任禮之事,有人為了保下任家,不已經用過這種手段了嗎?”
“鼓噪民意,煽動百姓,引動民間輿情醞釀,隨后借為民請命之名,謀一己之私利,這般手段,無非是拿捏了陛下仁慈愛民,看重民情民意。”
“廷益你說得對,陛下一片赤子之心,這固然是好事,但是,我等也需防備,有人借民意裹挾陛下,不是嗎?”
雖然沒有明說,但是俞士悅這話,其實也就差點名了。
隨著春獵場上,朱儀正式站隊為太上皇發聲,成國公府的‘立場’也由暗轉明,被徹底劃到了太上皇一派當中。
此后的種種跡象,包括太上皇一黨為朱儀爭取爵位,朱儀為南宮解圍,再到保下任氏的努力,無不在證明成國公府和太上皇之間的密切關系。
朝廷之上,永遠不可能缺少派系,尤其是在朱儀的立場表示的如此清晰的狀況之下,自然就引動了朝中諸多大臣的不滿。
要知道,如今雖然天家的關系十分尷尬,但是,總體來說,還算保持著微妙的平衡。
天子主持朝政,太上皇安養南宮,太子正位出閣,各安其位,各守本分,雖然朝堂斗爭不斷,但是,依然總體平穩。
但是,隨著成國公府徹底擺明了立場,也就意味著,太上皇已經不安于僅僅在南宮當中安養,而是意欲通過一些大臣影響朝政。
這對于很多的大臣來說,是十分排斥的。
當然,太上皇畢竟是太上皇,只要沒有直接下旨干預朝政,朝臣也無法強行進行諫止。
事實上,從這一年多下來,太上皇反復的旁敲側擊和試探來看,他老人家,大概率是不會再用這樣容易引起巨大反彈的辦法了。
如此一來,事情就變得麻煩了。
成國公府乃是勛貴武臣,而且是最頂級的那一批,朱儀如今一方面和英國公府聯姻,在勛戚當中有著巨大的影響力,另一方面,又執掌著東宮幼軍,想要在明面上阻攔他參與政務,基本是不可能的。
所以這樣導致的結果就是,大臣們明知道是太上皇在背后施加影響,但是,有成國公府以及朱儀帶領的一眾勛貴在,就只能將其當做普通的朝局爭斗來對待。
就拿上次成國公府復爵來說,很多大臣心里都明白,各家勛貴不僅僅看的是朱儀的面子,才肯做出讓步,配合軍屯的整飭,這背后,一定有太上皇的推動以及太上皇一黨的奔走。
但是,即便知道,該做的妥協,還是要做的。
就像俞士悅剛剛所說的,朝局之爭,不是一時意氣,衡量利弊固然俗套的很,但是身在朝中,卻是不可避免的。
而這一次,顯然又是一個挑戰!
從太上皇的角度來說,天子的威信衰減,就意味著他可以施加的影響力更大,既然太上皇已經有了這種念頭,那么,自然要多加防備。
所以實際上,這才是俞士悅會產生天子有點在瞎折騰的想法,單純從朝局的角度來看,天子穩居九重,以不變應萬變,才是最好的辦法。
當然,于謙說的也對。
因為這么做,事實上,是在犧牲百姓的生命,來換取自己的利益。
所以注定,天子不會這么做的。
略停了停,俞士悅繼續道。
“何況,你也看到了,陛下不信鬼神,雖然重視欽天監的預測,但是更多是出于防備所以有此舉動,可底下百姓,終歸不識圣人之理,甚至朝中諸多大臣,依舊篤信天降災罰,乃是天子失德。”
“如若此次真的有地龍翻身,只怕朝廷之上,亦有人會借此發揮,這才是老夫真正擔心的……”
俞士悅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愁眉不展。
不過,面對他的擔心,于謙卻并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搖了搖頭,道。
“仕朝兄這就多慮了,試想一下,難道說,陛下沒有提前準備,等到真的有災禍降臨,你所擔心的,就不會成真嗎?”
“不過是少些串聯的時間罷了,該來的,自然是要來的。”
“陛下圣明燭照,雖然心懷萬民,但是更能洞悉朝局,只不過,陛下率先將保護百姓放在首位而已,可這絕不代表,你我能夠想到的,陛下會想不到。”
說著話,于謙的眼中閃過一抹厲色,道。
“這些人當真以為,陛下只有菩薩心腸,沒有雷霆手段嗎?”
俞士悅一愣,片刻之后,遲疑著點了點頭。
也是,往日里,天子對待他們這些大臣,一直都是溫和仁慈,以至于讓他險些忘了,當初天子未登基時,在左順門外,是何等的威勢萬方,以監國王爺的身份,便懾服群臣,威壓百僚。
不過,看到于謙這般神色,俞士悅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躊躇片刻,還是問道。
“話說回來,廷益你這次出京,怕是少不得風波,陛下此次允你便宜之權,你……”
“若陛下所言屬實,接下來,朝廷必將度過一段艱難的時間,既是如此,那么,于某出京,就只有一條路!”
于謙點了點頭,臉色慎重,道。
“金尚書如今尚在邊境未回,不出意外的話,陛下給他的旨意,應該會比給我的,更清楚幾分。”
于是,俞士悅又恍然想起,這位金尚書出京的時候,似乎是攜帶了王命旗牌一副的……
所以說,天子是早有打算嗎?
俞士悅眉頭緊皺,一時腦中轉過了無數念頭,甚至于,不自覺間感到有一陣頭暈目眩。
耳邊響起一陣慌亂的驚鳥撲飛聲,緊接著,是轟隆隆的聲音震耳欲聾,讓俞士悅霎時間回過神來。
這不是錯覺,大地真的在動!
抬頭和于謙對視了一眼,二人眼中同時閃過一抹驚色……地龍翻身了!
“走!”
于謙一聲出口,二人甚至來不及穿上鞋履,在大地的震顫當中,疾步朝著房門外的院中走去。
明明是夜晚,但是,天空中卻詭異的閃過一道白虹,由南及北,仿佛要撕裂天穹一般。
無數的驚鳥盤旋在京城上空當中,將安靜的夜晚渲染的喧囂之極。
原本平穩的大地,此刻仿佛成了孩子手中的玩具一般,被丟來丟去,京城當中的牲畜馬匹,煩躁不堪,一個個的試圖朝外沖去。
人們有些已經入睡,被劇烈的晃動給驚醒,有些還未入眠,但面對如此天地之危,只能瑟瑟發抖的躲在床下院中,等待著地震的結束。
大街上到處是巡邏的官軍,盡管早就已經有所準備,但是,當地震真的出現的時候,眾人還是慌亂了一陣。
尤其是許多百姓,哪怕已經得到提醒,此時應該安穩呆在家中,不要亂跑,但是仍舊慌不擇路的奔跑到了大街上。
所幸的是,在兵部,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的一再強調下,所有巡邏的官軍,都沒有騎馬,避免了馬匹失控,沖撞百姓。
但是,即便如此,整個京城仍然慌亂不堪。
南宮,朱祁鎮躺在榻上,輾轉反側的睡不著覺,朝廷近些日子的動作,他自然都看在眼中,不過,對于朱祁鈺如此大動干戈,他當然是嗤之以鼻的。
因為區區的預言,折騰朝廷上下不得安寧,簡直是可笑。
他甚至盤算著,再過兩日,要讓朱儀找些御史,給朱祁鈺添添堵,就算形不成什么實質性的威脅,但是看這個自高自傲的弟弟吃癟,總是讓人舒心的。
但是,不知為何,打從今天下午開始,他總覺得心中有些不安。
身旁的錢皇后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煩躁,道。
“陛下,可是有什么事在煩心?”八壹中文網 “沒事,睡吧……”
錢皇后本就覺淺,朱祁鎮知道是自己讓她醒了,于是,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翻了個身,正想擁著錢皇后入眠,卻突然感到床榻一陣晃動。
“陛下,地龍翻身了!”
幾乎是在外頭聲音傳進來的一瞬間,朱祁鎮立刻就反應了過來,來不及多想,他拉著錢皇后,隨手披上兩件袍子,立刻就往外頭奔去。
寢殿外頭,已然圍了不少的人,南宮當中,到處都是嚎哭之聲,整個宮殿,都仿佛在瑟瑟發抖。
天頂長虹破月,朱祁鎮抱著錢氏在院中廣闊處停下,四周無數的宦官宮女簇擁著他,臉上皆是慌亂之色……
這種場景,不僅發生在南宮當中,也發生在京城的各處。
與之相對的,則是宮城當中的平靜。
乾清宮中,燈火通明,朱祁鈺站在廊下,負手而立,眺望著天邊白虹,在他的身后,懷恩帶著一干宮女內侍,恭敬侍立,形成一副沉默的畫卷。
和各處的慌亂完全不同的是,方才的白虹貫月,地動山搖,沒有對這副畫卷產生任何的影響。
地震持續的時間實際上很短,但是,這種天地偉力帶來的壓迫感,卻是無比巨大的。
但是,懷恩方才,就眼睜睜的看著,天子立于廊下,面對如此山岳動搖的場景,腳步穩穩的扎在地上,甚至是身形,都沒有一絲動搖。
似乎如此天地之威,在天子眼中絲毫都不值一提。
哪怕知道,天子對地震早有預料,但是,懷恩的眼中,依舊閃過濃濃的敬畏之色。
要知道,他同樣也提前得知了消息,可剛剛的那一剎那,他仍然有抑制不住的,想要逃跑的沖動。
和他一樣的,還有身后的一干內侍宮女,哪怕到了現在,地震已經停下,懷恩的腿仍舊在一陣發軟,只靠著一股意志力在支撐著。
但是天子不同,懷恩能夠看得出來,天子是真的波瀾不驚,絲毫未將這恐怖的天地之威放在眼中。
和一眾外臣不同,懷恩就在天子身邊侍奉,他知曉的東西要多得多,譬如說,根本不是欽天監向天子預警,而是天子召了欽天監來詢問,又查閱古書找到了很多的蛛絲馬跡,才向一眾大臣宣布。
再比如,天子似乎早就預料到,今夜會有事情發生,所以,提前親自布置了宮防,
看著遠處的禁軍隊伍,在短暫的慌亂之后,迅速的匯聚到了宮城的四周,恢復了正常的巡查秩序,與此同時,無數的火把和燈光在宮城四處點燃,亮如白晝。
見此狀況,懷恩的眼中,忍不住閃過一絲濃濃的敬畏。
不出意外的話,這個時候,舒良公公還有錦衣衛,應該都已經動起來了吧……
看著眼前平靜的和往常一樣的身影,這一刻,懷恩無比確定,天子絕對不是小題大做,他老人家,是真正的圣人臨凡,真的有預知地震的本事!
果不其然,大約一炷香之后,身后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舒良的身影便出現在了廊下……
“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
可以說。
鎮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一為鎮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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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魔司的環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