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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九章大冤種沈尚書

  問:當一件事情很難辦,但是又躲不過去的時候,該怎么辦?

  作為一個久經仕途,且屹立不倒多年的五朝老臣,胡濙的回答是,第一要敢向前沖,能往上打。

  雖然說這是私下里,但是正因為是私下里,所以天子的話擺在這了,才更容不得他們退縮。

  越是這種場合下,越是事情難辦,越不能磨磨唧唧的。

  要是不難辦的話,天子隨便在早朝上一提,自然就有無數的人涌上來做。

  正因為難辦,所以天子才私下來找,也正因為難辦,所以,天子才找了他這么個德高望重的五朝老臣,禮部尚書。

  人總是要有用的,總想著誰也不得罪,最終就是誰都會得罪。

  所以該頂上的時候,再艱難也得頂上,只有關鍵的時候頂得上,屁股底下才能坐得穩。

  胡濙心里跟明鏡一樣,以天子的性格,決定了的事情,就必然要做到。

  他胡濙要是辦不了,自然就會有其他人來辦。

  別人來辦,就會有兩種情況,一種是他下臺,別人上臺,另一種更慘,就跟今天一樣,事情別人來做,黑鍋他來背。

  畢竟,宗務一道,繞不開的就是禮部和宗人府。

  身為禮部尚書,胡濙若袖手旁觀,倒不是不行,但是不管怎么袖手,一旦出了事,這個壓力都會來到他的身上。

  倒不如干凈利落的接下來,既在天子面前留下一個關鍵時候能頂得上的形象,又把怎么辦這件事情的權力,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事情自己來做,該寬該嚴,該收該放,方向總是自己來把控的,不至于跟在別人的屁股后頭收拾手尾。

  但是,如果只領悟到這一層,那么就只是魯莽而已。

  接下來好接,但是辦好卻不容易,要是悶著頭光知道接,在天子這的印象倒是留好了,可作難的只會是自己。

  所以,在堅持第一條原則的基礎上,第二條,就是得敢提困難。

  在朝堂上呆了五十年,胡老大人早就過了年少氣盛,非要事事證明一下自己能力的階段了。

  事情難做就是事情難做,辦事的態度要好,但是客觀困難也得說,當然,強調困難的同時,不能讓天子覺得,這是在推脫埋怨,所以最好的選擇就是……讓搭檔去說!

  這也是雖然胡濙最先看到奏疏,但是,這段時間以來,他都在和天子商議完善,但是卻并不過多說事情有多難辦的原因。

  逃不掉的還有這位岷王爺呢,等他來了,自然會說的……

  朱徽煣只怕到現在還不知道,找他過來一塊商議的建議,其實是上回覲見的時候,胡濙老大人提出的。

  紅臉白臉嘛,總得分工合作,不能讓他一個人都唱了。

  當然,僅僅有這一步還不夠。

  天子把事情交給他們,要的是他們來辦事,不是讓他們來叫苦的。

  所以,說完了困難,自己得有解決的辦法。

  前一步可以讓別人來做,但是,這一步一定得自己來。

  說白了,想要馬兒跑,不能不讓馬兒吃草,要學會借力,尤其是借天子的力。

  整飭軍屯為什么能推行的下去,還不是因為天子肯放權,肯讓于謙全權主持,甚至于為此,于謙差點把兵部變成自家的后花園,天子都沒有阻攔。

  整飭軍屯是大政,那天子要整飭宗務,自然也是大政。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厚此薄彼,更不能獨斷專行的把事情交給他們就不管了。

  該給的支持還是要給的!

  要知道,這件事情,尤其是禮部要承擔的部分,可是徹徹底底的得罪人的活兒,要是沒有天子的支持,胡老大人是決計不會干的,就算是干,也有的是法子出工不出力。

  這一點,朱祁鈺也明白。

  身為天子,在這種涉及到國政方向的大事上,是絕不能只管結果,不求過程的。

  不然的話,要么會導致底下人打著旗號胡作非為,這一點最典型的,就是剛剛發生的土木之役。

  要不然的話,就會得到一個虛假的結果,譬如嘉靖,耳朵邊倒是舒服的很,但是實際上,真正的情況卻沒人給往他面前遞。

  既是國政大事,天子可以不事必躬親,但是,每一步的走向,必須自己控制,至少要了解清楚,給底下人指明方向。

  因此,沉吟了片刻之后,他開口道。

  “既是如此,先讓叔祖安排著,給各家宗室去信問問,禮部也先上個奏疏,到時候朕下廷議。”

  “至于這幾條措施,旁的衙門牽扯不大,但是關于宗祿的部分,得和戶部商議,大宗伯這幾日,便可和沈尚書談談看,到時候由禮部主導,戶部聯名呈個本上來,朕瞧瞧再說!”

  得嘞!

  胡濙眼中精光一閃,拱手道。

  “陛下圣明!”

  他要的就是這句話。

  要不怎么說,陛下是個圣明君主呢。

  這份聞弦歌而知雅意的貼心,可不是一般的君上能做到的。

  整飭宗務這件事,涉及的面不算廣,但是影響卻不小,難度絲毫不比整飭軍屯要簡單。

  所以,肯定是要拉人一起來擔的。

  岷王接走了一部分壓力,但是最難的部分,還在禮部這里,所以,還需要繼續再找人一塊背這口鍋。

  胡濙雖然舉了這么多的衙門,什么刑部,都察院,戶部,但是其實,核心就只有一個,那就是戶部。

  因為這件事情一旦辦成,戶部是得利最大的。

  甚至可以說,從改革的動力上來說,戶部比禮部的動力要更強。

  這是沒辦法的事,誰讓戶部管錢呢!

  大明要說最花錢的兩個地方,一個是邊軍,另一個就是宗室。

  偏偏,大明的稅收制度又比較特殊。

  邊軍的軍費,戶部只要想,還是能控制的,但是宗室的祿米,戶部卻是壓根就管不了的。

  歷年地方的稅賦在收取之后,一部分押解京師,另一部分,就會直接用作當地宗室的祿米。

  換句話說,這部分的稅賦,壓根就不會過戶部的手,最多就送來個賬本,讓戶部干瞪眼。

  如今各處都需要用錢,尤其是一旦災年到來,那么,朝廷最大的壓力,必然會在戶部身上。

  所以,如果能夠削減宗室的花費,那么戶部必然是頭一個贊成。

  但是,顯然天子也看到了,對戶部來說,他們關心的只有宗祿的部分。

  至于像其他的措施,像是嚴保勘,嚴刑罰,慎婚姻這樣雖然有效,但是并不能立竿見影節省花用,卻會引得宗室不滿的措施,戶部必然是趨向于保守的。

  因此,既然要整飭宗務,主導權必須仍由禮部掌握,但是,宗祿這個最得罪人的燙手山芋,就得拉上戶部一起背鍋。

  這一點,其實也是正合胡濙的想法的。

  還是那句話,只要是觸動到了宗務的部分,那么禮部無論如何都是躲不過去的。

  既然如此,那么這個主導權就不能交出去。

  胡濙不愿意摻和風波是一回事,但是既然摻和了進去,那么,他就不可能毫無作為。

  何況……胡濙的眼中閃過一絲追憶,但是很快被遮掩下來。

  宗室之患,也是太宗皇帝一生的心病啊……

  不過,這個細小的表情雖然稍縱即逝,但是,到底還是被上首的朱祁鈺給捕捉到了。

  心中嘆了口氣,最后,他也沒多說什么,只是揮手,示意二人可以退下了。

  眾人各懷心事,只有某戶部尚書,此刻還懵懂不知,自己已經不知不覺中,被人塞了個燙手山芋。

  不過,這就不是朱祁鈺操心的事了,話他已經給胡濙了,雖然只是口諭,但是對于胡濙這樣的人來說,有口諭就夠了。

  真要是給了旨意,怕是胡老大人還覺得限制他發揮呢!

  待得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殿中,早就侯在一旁的舒良上前道。

  “皇爺,準備的差不多了……”

  于是,朱祁鈺點了點頭。

  “更衣!”

  出了武英殿,朱徽煣還在想著剛剛的事,一直到和胡濙拱手告別,然后快走到宮門口的時候,他才忽然想起來,自己剛剛好像有什么事給忘了。

  對,沒錯,就是現在還在外頭罰站的那對倒霉父子!

  雖然說他這次是被天子召進來的,但是過來的時候,他好像說自己會替他們在天子面前求情來著。

  結果現在,被天子這么一攪和,他全給忘了……

  躲在宮門后頭,偷偷看著還在外頭大太陽底下搖搖欲墜的伊王父子倆,朱徽煣心中一陣發愁。

  這可咋整啊!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來了一隊內侍,朱徽煣轉頭一瞧,頓時心中一喜,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天子的貼身內侍懷恩公公。

  “給王爺請安,王爺可是在想著,外頭的伊王父子二人,該怎么應付?”

  剛一見面,懷恩就開門見山,行了個禮,開口問道。

  朱徽煣點了點頭,帶著一絲希冀,道。

  “公公,陛下那邊……”

  “放心,陛下早有安排!”

  懷恩的臉色帶著幾分古怪,再度拱手道。

  說著,他壓低了聲音,在朱徽煣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頓時讓后者的臉色變得十分精彩。

  “這……真的要這么做嗎?”

  朱徽煣胖胖的臉皺成了包子,道。

  “就沒有別的法子了?”

  “王爺,這也是為了您好,不這么做,伊王父子那邊,怕是不好交代。”

  懷恩招了招手,于是,便有兩個小內宦走了上來,接著,懷恩對著朱徽煣安慰道。

  “您放心,他們這些人都是慣熟這些事的,下手有輕重的很,不會讓您受苦的。”

  怪不得天子剛剛在殿中的時候,只字不提,非要等到他出來了,再派人追過來……

  朱徽煣糾結了片刻,看了一眼外頭的伊王父子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道。

  “那……行吧!”

  “你們倆,可弄得像一點啊……”

  午門外,隨著時間一點點的推移,遠處圍觀的人都散了不少,朱颙炔父子倆,依舊站在原地。

  已經將近一個時辰過去了,宮里還是沒有一丁點的消息。

  舒良這個混賬東西,竟然真的就這么走了,留下他們父子倆在這暴曬。

  這一個時辰下來,又恰是正午時辰,朱颙炔額頭上的汗水,已經徹底將他的衣衫浸透,他的嘴唇都隱隱起了干皮,到現在為止,他連口水都沒喝。

  至于體力方面,倒是有了個好消息,這位伊王爺,已經從最開始的雙腿發軟,感覺不到自己的腿了。

  至于他的兒子朱勉塣,則更是不堪,早已經是臉色泛白,眼冒金星,站著的身子都有些搖搖欲墜。

  這可不是裝的,而是他這副早就被酒色掏空的身子,在太陽底下曬了一個時辰,確實是已經快到了極限。

  見此狀況,伊王剛剛降下的念頭,不由又生了起來。

  如今已經沒了舒良阻攔,那是不是,他可以稍稍放肆一些?

  闖什么太廟皇陵,肯定是不行的,但是,都已經在這等了一個時辰了,要不就先回十王府歇一歇?

  就算是受了責罰,可畢竟他是天子的長輩,等了這么長時間才走,天子就算是要怪罪,也不至于重罰,總好過這么繼續在這站下去。

  這個念頭一升起來,就變得越來越強烈。

  就在本能再一次要壓到理智的時候,宮門處,卻忽然有了動靜……

  只見一隊內侍從宮門走出,為首者是一個身著錦衣的太監,雖然面孔有些陌生,但是看他的衣冠,可見在宮中地位不低。

  在他的身后,兩個小宦官攙扶著一個身著王袍的身影,正蹣跚著往前走著。

  這道身形太過于有標志性,所以伊王自然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岷王朱徽煣。

  只不過,這個時候的朱徽煣,和進宮之前的樣子,差別著實是有點大。

  衣袍下擺褶皺不已,而且還沾著不少灰塵,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眉頭皺成了川字紋,兩個人攙扶著他,依舊走的十分艱難。

  “這……”

  于是,將自己剛剛的念頭頓時拋到腦后,朱颙炔立刻迎了上去,道。

  “岷王兄,這是怎么了?”

  朱徽煣此刻疼的齜牙咧嘴的,聽到伊王的問話,正要開口,一旁的懷恩卻搶先道。

  “內臣懷恩,給伊王爺請安。”

  “奉陛下口諭,伊王父子跋扈無狀,公然和朝廷欽差大臣沖突,著即日起,禁足十王府思過,無旨不得擅離,岷王掌宗人府事,情理不分,君前無狀,著停俸一月,以示懲戒!”

  說罷,懷恩對著他們拱了拱手,道。

  “二位王爺,旨意宣完了,皇宮大內,內臣不敢私傳乘輿,只能找幾個得用的人,護送二位出宮,陛下身邊離不得人,內臣便先告退了。”

  “多謝懷公公!”

  見此狀況,朱徽煣拱了拱手,送走了懷恩。

  “剛剛那是天子新提拔的司禮監秉筆太監懷恩,日常在天子身邊侍奉,甚得寵信,為人也頗和善。”

  眼瞧著伊王欲開口發問,他卻伸手止住了對方的話頭,簡單的解釋了兩句,隨即便道。

  “此處不好說話,先走吧,回去的路上再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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