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皇莊的奧妙

  大明的藩王,多得是不學無術的人,但是,畢竟出身尊貴,自自幼的教育還是跟得上的。

  而且,他們自己的各種產業,也需要他們自己能看懂賬目,才能保證不被底下的人哄騙。

  因此,這并不算是什么難事。

  也正因為他們能看得懂賬目,所以,才會感到驚訝。

  按照他們的預想,皇莊如今的這種經營方式,應該是賠錢的,畢竟,皇莊提供了民房,耕牛,種子等等一系列的東西,肯定花費不少。

  而且,實話實說,這兩年年景不太好,再加上京師去年又有地龍翻身之禍,在這些藩王看來,天子不往皇莊當中貼錢,都算是好的了。

  當然,和皇莊發揮的安置流民的作用相比,這些銀兩也就不算什么了。

  但是,這些賬冊看下來,他們發現,和預想中的恰恰相反。

  雖然說皇莊最初投入了不少錢,但是,收上來的租子,卻要比往年更多。

  要知道,賬冊當中,不僅有這兩年的賬目,還有天子登基之前的賬目。

  除了少數幾個擴張的比較厲害的皇莊之外,大多數的皇莊雖然因為田畝的位置有所調動,所以面積也有所縮減擴張,但是大抵還算是正常范圍內。

  也就是說,有不少皇莊,田土的數量并沒有怎么變,但是,這兩年下來,收上來的租子,卻比往年要多不少。

  最初之時,他們覺得是皇莊的田租比之前更重了,畢竟,這些流民住皇莊的用皇莊的,農忙時節還要吃皇莊的,也就是出把子力氣,所以,皇莊的田租幾乎是官田的兩倍左右,達到了八成以上,這個比例,的確要比之前重上一些。

  但是很快,他們就發現,壓根不是這個原因。

  因為,在皇莊改建之前,這些田地的租子,就已經達到了六到七成左右,雖然改建之后略有上浮,但是影響不大。

  而且,這種經營方式,在天子登基之后,就已經開始實行了,到現在為止,兩年多過去了,最初一批的佃戶,基本已經恢復到了原有的田租水平。

  可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單個皇莊的田畝數量基本不變,可每年能夠上供的田租,卻不減反增。

  這種狀況,不由得讓這些藩王們感到一陣奇怪。

  不合常理啊?

  難道說,是天子為了誆騙他們,故意做了假賬?

  諸王眼中不由一陣驚疑,除了這個解釋之外,好像也沒有更好的解釋了,但是,堂堂天子之尊,至于這么干嗎?

  當然不至于!

  對于底下諸王的反應,朱祁玉早有預料,見他們大多都看完了賬冊,朱祁玉使了個眼神給旁邊的王誠,于是,后者立刻會意,道。

  “稟各位王爺,這皇莊雖然前頭投了不少銀兩進去,但是,卻有一個大大的好處,那就是,每畝田地產糧的數量,比之前要高上不少。”

  “就這兩年奴婢的經驗來看,這種經營法子,上等田大約能比之前收成多出一成半左右,中等田地和劣等田地要更高些,大約有兩到三成左右,總的算下來,每畝田地,大約能夠多收四斗糧食。”

  “而且,今年的收成,比去年還要再高些,勻下來每畝田地比之前多出來的,已經差不多有四斗半多了。”

  這個說法一出,頓時讓在場的一眾藩王更加感到奇怪,不由得相互交頭接耳的低低議論起來。

  有精于賬目的藩王,在聽到王誠的描述之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重新翻開賬冊,翻看了一下,半是自言自語的道。

  “按照這個數字來算的話,這些耕牛,種糧,房屋的花費,最多十年,也就能夠補回來了,有點意思。”

  “王公公,這中間到底有什么巧妙之處,且細細說一番。”

  雖然說這些藩王對宮中內宦不甚瞧得起,但是,王誠有這般本事,自然也讓他們說話間客氣了幾分。

  見此狀況,王誠則是惶恐之極,道。

  “王爺有命,奴婢自然不敢隱瞞,這產量之增,奴婢等也做過研究,最后發現,主要有兩個原因。”

  “其一是這些田地的耕牛,種糧,鐵犁都是由皇莊提供……”

  話音落下,諸王都來了幾分興趣。

  他們本以為,提供這些會賠錢,但是卻不曾想,竟然能提高產量?

  于是,王誠解釋道。

  “往常之時,這些田畝歸佃戶租種,皇莊只管收租子,其他不管,怎么種,用什么來種,全靠佃戶自己想辦法,但是,許多佃戶家中貧瘠,是買不起牛的,種糧也只能買得起次品,稍有富裕的佃戶,會去大戶家租一些牛,但是貧困之家,則只能靠把子力氣。”

  “種地需依農時,人再有力氣,也比不過耕牛,所以這些農戶,即便是竭盡全力,也往往不能將地力盡出,皇莊改建之后,統一提供上好的耕牛,種糧,不用佃戶們自己想辦法,地力被發揮到最大,所以產量提高了不少。”

  這個解釋,倒是新奇。

  不過細細思索,倒也的確是這個道理。

  然而這個時候,卻有藩王提出疑問,道。

  “照此說法,上等田土地肥沃,理應增產更多,為何上等田增產不過儀程,反倒是中下等的田地,產量增加的了兩成三成呢?”

  “王爺容稟,其實單純看數量的話,上等田增產和中下等田差不多,不過,這是因為上等田地力肥沃,一成半能頂得上中下等田的兩成三成。”

  “王爺所問的差別,其實原因也正在于此,上等田原本就出產的多,雖然田租也重寫,但是總的算下來,租種的佃戶收獲的也多,所以,他們往往會更精心侍弄,即便是家中貧困,借錢也會去租耕牛,買種糧,以求收成。”

  “與之相對的,那些租種中下等田的,大多都是食不果腹之人,沒有多余的錢租牛,所以,皇莊給了耕牛之后,產量自然就一下子變多了不少。”

  所以說,人往往會受到過往常識的束縛,有些事情簡單之極,但是,那層窗戶紙不捅破,就始終難以明白。

  王誠這么一解釋,諸王也就紛紛明白了其中的關節,不約而同的輕輕點了點頭,決定自己回去之后,也試試這么做。

  “不過……”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王誠卻又開口道。

  “如果想要達到產量提升的目的,還需防備底下的佃戶們偷奸耍滑,否則,白白出了錢糧,卻反倒會使得莊子荒廢……”

  這句話成功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雖然明知道王誠有賣關子的嫌疑,但是,這些藩王還是忍不住問道。

  “這是為何?”

  “王爺明鑒,皇莊里頭的佃戶,有些是原本就在莊子里干活的,這些佃戶干的年頭久些,總能攢下一些銀錢,替自家購置幾畝薄田,最初皇莊提供種糧,耕牛之后,往往會被當做私用,先耕自家田地,再耕皇莊的田地。”

  “因著原本皇莊的田地分散,所以核查起來很難,奴婢們過去的時候,他們就將牛牽到皇田里頭,待奴婢們離開了,就繼續耕自家的田,那些上好的糧種,也都被栽到了自家田地當中,至于那些犁器之物,更是直接據為己有,然后謊報說是丟了或者壞了。”

  “到最后收成不好,這些佃戶就埋怨年景不好,或者搶不到水源,總之各種理由,反倒會讓租子收不上來。”

  話音落下,底下原本有這個盤算的藩王,頓時皺起了眉頭。

  這的確是個大問題,像是犁器這些,無非是再買就行了,但是種糧和耕牛卻不行,不是說不能再買,而是它們具有不可替代性。

  種糧種下去,就不能再換了,所以,如果最初用的就是劣質的糧種,那么收成必然會差。

  而耕牛和人一樣,也是有體力,需要休息的,先耕了佃戶自家的私田,還能有幾分力氣再來耕莊子里的田,就說不準了。

  “那皇莊最后是怎么解決的?”

  思索了片刻,幾個藩王皆是沒有思路,索性便直接開口發問。

  王誠自然也是知無不答,道。

  “奴婢等最初也為此十分煩擾,但是稟告陛下之后,陛下吩咐奴婢等在皇莊周圍建起了矮墻,墻內所有的田地,若是百姓所有,便予以置換或是購買,如此一來,皇莊里頭所有的田地連成一片,佃戶們想要弄虛作假,就困難了許多。”

  “除此之外,種糧,耕牛,犁器等物,俱保存在皇莊里頭,隨用隨取,用完即還,因著這墻內只有皇田,而這一應的器物都不許帶出皇莊,再加上舒良公公從東廠調了不少人手,值守在皇莊周圍,防止有人翻墻竊物,慢慢的也便絕了私用之禍。”

  “再有就是,發現有欺瞞作假之人,便收回皇田,不予租佃,同時,新招的佃戶,皆是并無田產的流民,也從根子上絕了這種現象,而且,用這些流民干活,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十分賣力。”

  “皇莊的產量之所以能夠提高這么多,和這些流民安家之后,日日竭力干活,也是分不開的。”

  得,明白了,一眾藩王面面相覷。

  敢情是在這等著他們呢!

  說白了,這皇莊的經營方式,是一個環環相扣的過程,想要提升產量,就要給佃戶們提供足夠的種糧,耕牛跟犁器等物,但是如此一來,又會被私用。

  所以,為了防止私用,只能將田莊進行大規模的整合,嚴加看守,當然,這個辦法并不是治本的辦法,只能一定程度上的降低影響。

  因為皇莊的佃戶畢竟不用受苛捐雜稅,所以有所積攢,便會自行購買土地,但是為了皇莊的庇護,他們又不愿意完全脫離出去。

  就算是把耕牛,犁器等物限制在皇莊內,不讓他們帶出去,這些佃戶自己,還是會想辦法先耕自己家的田地,最多就是不用皇莊的這些耕牛而已。

  甚至于,他們還有可能偷奸耍滑,在皇莊時故意磨蹭休息,膽大些的,說不定偷皇莊的牛出去都有可能。

  因此,治本的法子就是,直接用沒有田地的流民。

  他們沒有自己的田地,自然也就不存在這些問題。

  一念至此,一眾藩王終于恍然大悟,為什么皇莊的租子,是逐年遞減的了。

  因為隨著流民被固定下來,他們慢慢的也會有自己的積蓄,所以,持續高額的田租,就會讓他們漸漸變成前一種狀況,想辦法去購置,耕種自己的田地。

  但是,皇莊的租子逐年遞減,一方面減輕了他們的壓力,另一方面,又給了他們一個念想。

  換句話說,他們只要好好干,每年交的租會變少,而少到一定程度,雖然不在遞減,但是和民田的稅賦相同,也就相當于這田是歸他們自己了。

  這種經營方式下,再加上一旦出現偷竊,挪用等錯誤,就會被開革出去的威脅,越是干的久的,反而越會盡心盡力,小心謹慎,畢竟,誰也不想馬上就要到手的田地,因為一點蠅頭小利,讓前面那么多年的辛苦白白浪費。

  而且,因為租佃的田地,是隨著佃戶的死亡而終止的,普通的佃戶,能夠活個五六十歲,都已經算是高壽了。

  按照他們二十歲左右開始租種來算的話,按照歲減半斗的租子來算,想要降到民田的稅賦標準,大約需要十五到二十年左右,如果說,這還不算中間如果出現干旱,蝗災等情況歉收,蠲免田租而不計年限的情況,如果加上的話,這個數字至少要再延后五六年。

  所以實際上,看似這些佃戶最終能夠得到‘屬于’自己的田地,可那個時候,他們至少已經四五十歲了,到了最后,真正能夠按民田稅賦租種繳納的時間,其實也就是長則十年,短則五六年而已。

  如果說,這賬冊上的產量提升并不是假賬的話,那么,前期的這至少十年重租增加的產量,完全是可以彌補后期降低的田租的。

  而等到這些佃戶干上幾十年之后,他們自己也會積攢下一定的家底兒,可以給后輩子孫在皇莊外頭購置田地,也就不必在依附于皇莊,等到他們撒手人寰,皇莊便將土地收回,然后重新租給新的流民。

  照這么看來的話,這的確是一個好法子,既可以不損失皇莊的田租,又可以吸納大量的流民,保持地方的安定,可謂一舉兩得。

  而且……

  還是那句話,有些事情,說穿了其實并不復雜,只是之前的人并沒有想到,還能有這種方法而已。

  理解了皇莊的經營方式和獲利的方法之后,底下的藩王立刻就開始考慮,如果說天子真的要讓他們彷效皇莊的話,那么,他們完全可以在此基礎上稍作修改,然后達到更大的利益……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