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暖閣當中,都回蕩著孫太后怒氣勃發的聲音,讓原本就緊張的氣氛,變得更加壓抑起來。
不過,朱祁鈺卻依舊沒有應聲,而是對著懷恩打了個眼色,于是,后者拱了拱手,帶著劉玉兒便要離開。
見此狀況,孫太后更是怒不可遏,直接站了起來,斥道。
“站住!”
“左右,給哀家攔下!”
于是,原本跪了一地的慈寧宮內侍頓時有幾個猶猶豫豫的站了起來,擋在了懷恩等人的面前。
“放肆!”
一聲低沉的聲音隨之響起,卻是朱祁鈺靜靜的看著那幾個擋在前頭的內侍。
“讓開!”
隨著一聲吩咐,這幾個內侍面面相覷一臉為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見此狀況,孫太后更是臉色鐵青,道。
“皇帝如此作為,難道說真的不把哀家放在眼中嗎?你就不怕外朝議論嗎?”
對于孫太后的這個質問,朱祁鈺選擇,用行動來回應他。
眼瞧著那幾個慈寧宮的內侍雖然猶豫,卻依舊站在原地,他冷哼一聲,直接喊道。
“來人!”
于是,暖閣外一陣響動,頓時有七八個原本守在殿外的禁軍直接闖了進來。
見此狀況,孫太后也徹底愣了下來,一時之間,竟沒有反應過來,她沒想到,光天化日之下,朱祁鈺竟然如此狂悖,敢帶著禁軍闖進慈寧宮。
然而,事實就是如此,看著單膝跪地等候吩咐的禁軍,朱祁鈺冷聲吩咐道。
“把這幾個不長眼的東西拖下去,杖責二十!”
“是!”
幾個禁軍抱拳應答,站起身來就朝著那幾個擋路的內侍撲去,三下兩下,就把對方給徹底制服,準備押下去。
這個時候,孫太后方才反應過來,緊緊的捏著拳頭,道。
“爾等放肆,還不停手!”
見此狀況,幾名禁軍略微猶豫了一下,將目光看向了皇帝。
見皇帝的臉色沒有絲毫的變化,他們只得對著孫太后抱拳一禮,然后,并不多言,直接押著那幾個內侍,就離開了暖閣。
隨后,懷恩也對著孫太后拱手一禮,然后揮了揮手,讓那幾個攙扶著劉玉兒的內侍,徑直帶著人離開了。
慈寧宮中,針落可聞!
孫太后站在原處,胸脯起伏不定,整個暖閣里,都能聽到孫太后沉重的呼吸聲,顯然是已經氣的說不出話來。
她的身子微微有些晃動,撐著扶手跌坐在榻上,神色一陣陰晴不定。
如果說,剛剛看到皇帝闖進來的時候,孫太后是感到憤怒,那么,到了這個時候,她反而是感到一陣的寒意從背后升起。
禁軍!
皇帝竟然帶了禁軍到慈寧宮來,他到底想做什么?
為了區區一個宮女?
孫太后自己都覺得這個答案好笑,她死死的盯著對面的朱祁鈺和汪氏,面沉似水,但是心中卻不由一陣發慌。
與之相對的,則是朱祁鈺的平靜,眼看著內侍把劉玉兒帶走,他才轉過身來,和汪氏二人上前,微微躬身,道。
“給圣母請安!”
孫太后閉口不言,只是冷冷的看著對面的兩人,見此狀況,朱祁鈺倒是也并不在意,直起身來,看了一眼旁邊的懷恩。
于是,后者立刻會意,對著旁邊跪著的宮人斥道。
“不長眼的東西,還不給陛下和皇后娘娘搬兩個墩子來!”
聲音不大,但是,卻再次讓孫太后的臉色一陣難看,要知道,這里是慈寧宮,她都還沒說話,輪得到懷恩這個奴婢,在這發號施令?
有心開口斥責一番,可話到了嘴邊,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懷恩不過是個奴婢而已,但是,他之所以敢如此囂張,無非是依仗著皇帝的默許。
事實上,剛才的沖突已經體現的很明顯了,皇帝如今,壓根不在乎她這個圣母皇太后。
外頭有禁軍在,慈寧宮里頭的這些人根本就不夠看的,所以,這個時候她再開口,不論說什么,都是自取其辱而已。
眼瞧著孫太后沒有任何反應,再加上剛剛那幾個被拖出去的內侍的前車之鑒,底下跪著的宮人沒敢多猶豫,忙站起身來,恭敬的搬了兩個墩子過來。
朱祁鈺倒是禮數周全,帶著汪氏對孫太后又欠了欠身,才施施然的坐下。
不過,他的這番作為,落在孫太后的眼中,卻更像是在羞辱,因為,從頭到尾,皇帝都并不是真的尊重她這個圣母皇太后,他所有的所作所為,都更像是走個過場而已。
眼瞧著對面二人坐了下來,孫太后慢慢冷靜下來,冷眼看著對面,道。
“皇帝今日到這慈寧宮來,到底想做什么?”
事情發展到現在,孫太后除了憤怒和疑惑,更深層次的感受到了恐懼。
雖然說,她此前就知道,皇帝已經掌握了朝廷的大權,但是,畢竟,明面上她還是圣母皇太后,皇帝對她還算是尊重,甚至于偶爾有些時候,她還可以稍稍擺一擺架子。
但是,這次皇帝闖宮的舉動,卻無疑是徹底撕破了這層虛假的表象。
剛剛那幾個禁軍把人拖出去的時候,她突然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感,這么多年以來,她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自己的性命被人握在了手中。
雖然理智告訴她,朱祁鈺不敢這么做,否則的話,他要面對的將是天下物議。
可是,就憑他剛剛的那番強勢作為,難道說,真的不可能嗎?
當死亡的威脅真真切切的降臨的時候,孫太后才明白,自己乃至是南宮的太上皇所依仗的所謂禮法倫序,到底是多么的不堪一擊。
憤怒是雙方對等的情況下,才配擁有的情緒,當一方的生死被另一方完全握在手中的時候,除了委曲求全,是沒有任何的選擇的。
長長的指甲,被孫太后深深的掐進手心里,她卻只能強自保持著鎮定。
見她如此表現,朱祁鈺倒是笑了笑,道。
“圣母不是看見了嗎?又何必多問?”
孫太后驀然瞪大了眼睛,臉上閃過一絲不可思議,問道。
“就為了一個區區宮女,皇帝竟然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帶人強行闖宮?”
“嗯,就為了一個宮女!”
朱祁鈺點了點頭,道。
“圣母不也是特意,將這個宮女召來慈寧宮問話嗎?”
這話的口氣略顯不善,讓孫太后頓時咬了咬牙,道。
“哀家只是問了她一些事情而已,沒對她做什么!”
“這是自然……”
看著銀牙緊咬的孫太后,朱祁鈺倒是輕松,點了點頭,轉頭對著汪皇后道。
“圣母一向慈德,自然是不會為難一個小小宮女,既是如此,那之后宮中,再有為難她的人,想必也和圣母無關,若真有此事出現,皇后自按宮規處置便是,就不必再用這等小事,來叨擾圣母了。”
這話說的平常,但是,其中透出的威脅之意,卻絲毫都不加掩飾,言下之意就是,朱祁鈺的確不可能因為一個小宮女,對圣母皇太后怎么樣,但是,也僅僅是不能對圣母皇太后怎么樣而已。
慈寧宮中的這些人,還是要依照‘宮規’來處置的。
“臣妾明白,請陛下放心。”
這個時候,汪皇后也開口,在一旁應聲附和,更是讓孫太后的臉色難看無比。
“皇帝這是什么意思?哀家今日讓這個宮女過來問話,到底原因如何,皇帝當真不知嗎?”
話題重新回到劉玉兒的身上,終于讓孫太后稍稍擺脫了那股讓人窒息的威脅感,緊皺著眉頭,她沉聲開口,道。
“近來東宮上下謠言紛紛,都說太子沉湎后宮,就是被此女所惑,儲君為國本,此等女子如何能夠繼續留在宮中?”
徹底冷靜下來之后,孫太后也重新找回了幾分底氣。
如果說,皇帝此來是要對她做些什么的話,那么,想必早就動手了,到現在為止,還坐在這好好的說話,說明,對方還是有所顧忌的。
實話實說,在皇帝來之前,孫太后的確在考慮,要不要將這個小宮女‘處理’掉,而事情發展到現在,她的這般決心更加強烈。
但是,她更明白的是,如今人到了皇帝的手里,生死早就由不得她了,所以,她只能退一步,希望能夠把這個宮女趕出去,至少,不能留在太子的身邊。
不過,孫太后的心思,顯然瞞不過朱祁鈺,他笑著搖了搖頭,道。
“這件事情,朕問過太子了,太子說,都是謠傳而已,子虛烏有的事,圣母不必放在心上。”
這般淡然的口氣,卻越發的讓孫太后心中不安。
聯系到剛剛皇帝強勢的作風,她越發覺得,這個小宮女,說不定就是皇帝早就安排好的。
如此一來,此人就更不能留了!
念頭飛快的轉動,孫太后凝神望著對面的朱祁鈺,道。
“或許是謠傳,但是,皇帝應當清楚,既然涉及太子,就不會是小事,就算是哀家對此置之不理,東宮的一干師傅,還有朝堂上下的大臣,也會覺得此事無關緊要嗎?”
“何況,皇帝今日帶人闖宮,鬧出了這么大的動靜,難道,能不給朝堂上下一個交代嗎?”
拿外朝來壓他嗎?
朱祁鈺冷笑一聲,道。
“圣母既然退居深宮,朝堂之事,圣母就不必擔心了,東宮的謠言如何平息,這是朕和太子的事。”
“至于……闖宮?”
話至此處,朱祁鈺的神色突然變得有些玩味,隨后,他的目光在慈寧宮當中一掃,很快落在了某個人的身上,道。
“慈寧宮總管太監王勤,心懷不軌,意欲在慈寧宮中行巫蠱之事,謀害圣母皇太后,皇后和朕察知此事后,為防此賊暴起傷及圣母,故而親自率禁軍入慈寧宮護衛圣母。”
“不知道,這個交代,圣母還滿意嗎?”
這話一出,一旁的王勤頓時瑟瑟發抖,但是,此情此景,明顯沒有他說話的份,于是,他只能連連叩頭,安靜的暖閣當中,不停的傳出一聲聲悶響。
與此同時,孫太后看著朱祁鈺的眼神也變了變,要知道,在她的眼中,皇帝即便是一直對南宮心懷不軌,但是,總歸行事還算磊落,卻不曾想,對方竟然想出了如此卑鄙的手段,當下,孫太后憤憤不平的道。
“你這是誣陷!”
然而,朱祁鈺卻并不在意,只是淡淡的道。
“是不是誣陷,等到了東廠和錦衣衛,自然會有定論,哦,對了,錦衣衛和東廠的刑罰嚴苛,說不準到了最后,口供有了,人卻畏罪自殺了,也是有可能的。”
孫太后聞言,先是一愣,旋即就是一陣深深的無力感。
她沒想到,皇帝竟然連這一層都想到了。
看著仍舊在不停叩首的王勤,孫太后顫抖的闔了闔眼睛,強行讓自己心緒再度平復下來,道。
“好,好,好,皇帝當真是和以前不同了!”
“慈寧宮的事,哀家會處理,保證不會讓朝野上下有半點流言,如此,皇帝可滿意了?”
于是,朱祁鈺總算是滿意的點了點頭,道。
“圣母英明,既是如此,那朕就不打擾圣母了,皇后,我們走……”
說罷,他和汪氏站起身來,微微欠身,依舊是禮節周到,仿佛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但是事實上,無論是孫太后還是朱祁鈺,他們都明白,今天的事情發生之后,一切,就再也不同了!
眼瞧著帝后二人離開,跪在地上的王勤才仿佛脫了力一般趴在地上,到了此刻,他的額頭上,早就已經是一片青紫之色。
孫太后見此狀況,心中也有些不忍,不過,思忖了片刻,她還是開口道。
“今日委屈你了,不過,有些事情還是得緊著辦完,然后你才能回去養傷……”
王勤心中有些悲戚,但還是低頭道。
“請圣母吩咐。”
于是,孫太后不甘的嘆了口氣,但還是道。
“剛剛皇帝的話,你也聽見了,今日之事,你去安排,決不能傳出半句,對外就說……就說慈寧宮遭了賊,禁軍是哀家調過來排查的,至于皇帝和皇后,只是剛巧過來請安,明白嗎?”
王勤自然明白如今的局面,當下點頭如搗蒜,道。
“請圣母放心,奴婢一定辦好,絕對不叫外頭有半點流言。”
隨后,王勤遲疑了一下,但還是道。
“不過圣母,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太上皇那邊,要不要說一聲?”
聞聽此言,孫太后似是有些意動,但是,到了最后,她還是搖了搖頭,道。
“且先瞞著,等過些日子風平浪靜了,再尋機會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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