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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五十二章圣心莫測

  年關將至,但是,整個朝堂上下,卻絲毫都沒有即將過年的喜慶氣氛。

  距離太上皇舉兵造反,已經過去了三日了,一切塵埃落定,原本暫時封禁的九門也在逐漸解除管制,各個衙門也都開始重新走上正軌。

  但是,讓眾人都感到不安的是,天子自那日早朝之后,便以要往太廟懺悔為由對群臣避而不見,以至于,朝堂上下這幾日頗有幾分人心惶惶之意。

  清晨,天色剛剛破曉,宮城外就圍滿了文武群臣。

  今日并非是所有官員都應該到的常朝,但是,破天荒的,京城上下的所有官員,卻來的無比整齊,站在最前頭的,自然就是六部和內閣的一干大臣,除此之外,以成國公朱儀,豐國公李賢,靖安伯范廣為首的一干勛貴,也赫然在列,甚至于,就連剛滿十三歲,從未在朝堂上出現過的定國公徐永寧也繃著小臉跟在眾人當中,可見眾臣對今日的重視。

  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狀況,不為別的,就是因為今天是天子要從太廟結束‘悔過’的日子,也必然是南宮事變會有一個結果的日子,如今這件事情雖然暫時算是平息下來,但是誰都清楚,未完之事還多得很,比如說……

  朱儀這個成國公,此前分明是太上皇一黨,可誰能想到,這場變亂不僅沒有傷及其分毫,反而讓他一躍成為了勛貴中最炙手可熱的人物。

  按照如今外界主流的說法來看,這位國公爺是在察覺到了太上皇有造反之意后,前往東宮密告太子,隨后同太子一起入宮密奏,于是,天子這才急調禁軍鎮壓,及時勘平此亂。

  應該說,這個說法本身沒有什么問題,而且也合乎邏輯,畢竟,朱儀雖然此前算是南宮的人,但是,造反這種關乎身家性命的事,真正面對的時候,做出什么選擇都不奇怪。

  但是,讓眾臣感覺到疑問的是,天子在得知太上皇要造反的消息之后,竟然直接派這位成國公率禁軍鎮壓,而且事后,天子竟然直接將中軍都督府暫交朱儀節制,這一系列的舉動,不得不說十分引人深思。

  當然,和朱儀相比,更讓人在意的是……于謙!

  事實上,但凡消息靈通一點的人,都應該差不多知道,那日于謙在京郊團營的駐地到底做了什么。

  無旨擅自調兵,刀挾朝廷命官,無論是哪一條,都足夠他人頭落地了,雖然說,最后的結果證明于謙的決定是正確的,但是,他的舉動畢竟是違制之舉,此例一開,日后朝廷上下恐怕不得安寧。

  最要命的是,和關于朱儀的大多數都是捕風捉影的虛言不同,于謙的這兩條罪狀,是板上釘釘的。

  畢竟,當時于謙動劍的時候,營帳內至少有十幾個人看著,就算是想抵賴也說不過去。

  這也是今天于謙沒有出現在這里的原因,那日平亂之后,雖然宮中始終沒有任何的表態,但是,于謙卻在歸還了符牌和勘合之后,第一時間上了請罪表,并且自己禁足在府,等候處置。

  因著這件事情,近來朝中也是暗流涌動,原本朝中就有許多人覺得于謙的權勢過重,只不過他這幾年一直奔波在外,所以,這種聲音才平息了許多。

  但是如今,他剛回朝廷沒有多久,就鬧出這樣的事情,朝中非議的聲音,自然是不會小……

  時間還早,所以,站在外頭的各位都或多或少的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但是,只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在場的一干重臣,個個都是合眼閉目,養精蓄銳,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終于,宮門被緩緩拉開,然而,迎接他們的,卻不是往常的禮官,而是東廠的提督太監舒良,只見這位大珰走出宮門,對著群臣便道。

  “陛下口諭,今日免朝。”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在場群臣一陣沸騰,不過,還沒等他們鼓噪起來,舒良便繼續道。

  “另召各部尚書,都御史,內閣大臣,軍府都督,團營都督及定國公,豐國公等重臣入見。”

  聞言,眾人的心中才輕輕松了一口氣,這種時候,最怕的就是天子不見人,只要能見到天子,一切就有解決的希望。

  不過,話雖如此,但是,天子只召這些重臣覲見,明顯是想要先私下商議一番,這對于原本已經摩拳擦掌準備在早朝上大展身手的一干官員來說,無疑還是有些失望的。

  當然,天子口諭已下,眾臣就算是再有不滿,也只能各自散去,畢竟,前些禁軍封閉九門,全城戒嚴的景象還歷歷在目,這種時候,從宮中到朝中,都仍然處于神經緊繃的狀態,萬一再鬧出點什么事兒來,可不是他們愿意見到的。

  于是,有些人離開回去處理公務,而有些人,則留下來繼續等候消息,至于剛剛被點到的一干重臣,則是打起精神,跟著舒良一路進到宮城當中。

  一路向前行去,讓眾臣都沒有料到的是,舒良卻將他們領到了文華殿,要知道,打從太子出閣之后,文華殿一般都被當做是太子經筵講讀之所,日常的朝政議事,則一般是放到了武英殿。

  在這種敏感的時候,天子在文華殿召見他們,又會是何用意呢?

  眾人不約而同的皺緊了眉頭,進到殿中,卻見天子已然端居于御座之上,不過,讓他們感到意外的是,就在天子的旁邊,皇太子朱見深也垂手而立,小臉緊繃著。

  一時之間,在場眾人不由對視一眼,紛紛上前行禮。

  “臣等叩見陛下,拜見太子殿下!”

  禮數各畢之后,眾人各歸其位,卻突然沒了在宮外時的一肚子話,至于原因……當然就是因為天子身邊的太子殿下。

  要知道,今天的議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為了解決南宮變亂的事,再說的直接一點,實際上就是該如何處置太上皇的問題,作為太上皇之子,這種場合下,朱見深出現的確有些尷尬。

  當然,還有另一點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就是東宮儲位的問題,雖然說,儲本不可輕動,但是,在朝堂上混跡的時間只要足夠久,就必然會懂得一個道理,那就是,所有的規矩,都是可以變通的。

  儲位不可輕動,不代表不可動,事實上,打從皇帝的兒子一個接一個的出生,尤其是皇嫡子朱見治出生之后,朝中雖然沒有人公開要求易儲,可實質上,這種風向從來都沒有斷過。

  應該說,這并不難理解,儲位存續求的是穩定,這種穩定不僅僅是禮法上的穩定,更重要的是政治秩序的穩定。

  正常情況下,父死子繼的傳承,不會產生任何的爭議,也能夠讓儲君在繼位之后,能夠合法且完整的承接上一任皇帝遺留下的政治資源。

  而這種承接,一般來說是多方面的,既包括上一任皇帝的資源,理念,也包括一些約束性的制度,所謂為尊者諱,便是這個道理,在這種傳承體系之下,新一任的君主往往會竭力維護上一任皇帝的一切,以期加強自己統治的合法性。

  另一方面,對于朝臣們來說,這種方式能夠使他們安穩的度過皇權交接的混亂期,并保持整個朝堂運轉的穩定性。

  但是,這種穩定性,在景泰朝而言,一開始就是脆弱的,太子并非是天子的親生兒子,而是太上皇的庶長子,這種不正常的天家關系,直接影響到了整個景泰朝的政治生態。

  事實上,雖然天子對待太子一直視如己出,傾力培養,但是,這種不穩定的形態因其天然存在,所以,這么多年以來,事實上只是被掩蓋了起來而已。

  這種狀況事實上意味著,在許多意外狀況發生的時候,會出現不可預見的未來,比如說,太子殿下一旦登基,那么,該如何處理當今陛下的身后名,如果太上皇那個時候還活著,該怎么為太上皇上尊號,如果太上皇活著并且提出了一些不合理的要求,新君是遵孝道還是遵禮義,如果太上皇也已駕崩,那么,新君該尊奉誰的法統。

  這一系列的問題,對于朝臣們來說,都是不可預測的,更不要提,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慣例,新君登基之后,會對他們這些景泰朝的老臣是和看法,這些都屬于他們完全無法控制的。

  本質上,朝中的大多數大臣們維護禮法,其實也是因為,維護禮法對他們有利而已,但是,如果禮法威脅到他們的話,那么,把禮法踐踏在腳下,其中恐怕大多數也并沒有任何的猶豫。

  更何況,現如今的情況又有不同。

  無論朱見深愿不愿意,他是太上皇的庶長子,這一層身份絕脫不掉,既然如此,那么,在太上皇舉兵謀反的情況下,他是否還可以繼續擔當儲君呢?

  不管承不承認,事實上朱見深作為儲君最大的法理來源和支撐,就是南宮,如今太上皇謀反,對于東宮來說,帶來的打擊必然是沉重的。

  這幾天的時間下來,朝中其實已經開始有這種風向了,政治是殘酷的,站在他們這些重臣的角度,如今的狀況下,換掉太子,毋庸置疑是最符合各方利益的選擇。

  否則的話,不僅僅是在之后的朝政當中,他們要繼續接受這種不穩定的政治生態,而且,還要擔憂儲君登基之后,會不會反過頭來找他們算賬,又哪比得上擁立一個新的儲君呢?

  事實上,原本他們當中,已經有人打算,在這次早朝上先試試水,探一探天子的意思了,但是誰能想到,天子先是傳諭免朝,隨后召見重臣議事,又將太子叫了過來。

  這種狀況之下,又讓他們如何開口?

  不過,他們保持沉默,上首的天子卻并沒有沉默,目光在所有人的身上掃視了一周,道。

  “朕今日召諸卿覲見,所為之事,想必諸卿心中也清楚。”

  話至此處,天子的口氣頓了頓,沾染著一絲莫名的情緒,又再度提起聲音道。

  “太上皇舉兵造反,此古所未聞之事!”

  “所謂圣人尊親,君子篤孝,今皇城之內再見刀兵,同室之人操戈,朕痛心無比,無顏以對列祖列宗,此皆朕之過也。”

  “朕繼位踐祚,本上承天意,下順輿情,不意今有此事,實是令朕痛心疾首,如今天家兄弟鬩墻,實非朕之所愿也,然事已至此,諸卿以為,此事當如何處置?”

  啊這……

  面對天子拋出來的問題,原本心中都已經想好了答案的眾臣,這個時候心里卻有些打鼓。

  按照他們的意思,這件事情其實也很簡單,雖然說,自古以來,沒有太上皇造反的先例,但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其實反而好處理了。

  太上皇畢竟是太上皇,即便是造反耗盡了最后一點天家情分,可畢竟血脈之親還在,賜死當然是不可能的,貶為庶人也不太合適,所以,最好的結果就是囚禁起來。

  當然,這處置結果不難說,可難的是,讓他們來說,就有些不合適了……

  相互對視了一眼之后,最終,王文率先站出來,道。

  “陛下,臣以為,謀逆之事不可寬縱,此次參與謀逆的寧陽侯陳懋,都督張輗,羽林后衛指揮使孟俊皆當褫奪官職,爵位,斬首示眾,其族亦當流放,遇赦不赦,以儆效尤。”

  “除此之外,南宮看守禁軍,未得旨意擅自調動,依附逆黨,皆應抄沒家產,流放九邊,其余逆黨,應交刑部及大理寺詳加審訊,一一問罪,絕不可有一絲姑息。”

  身為百官之首的吏部尚書,這個時候王文開口,自然是恰如其分,而他所選的角度,自然也是巧妙的。

  作為人臣,太上皇該如何處置,并不是他可以議論的,所以,他便只討論其余逆黨該如何處置。

  但是,身在朝堂之上,聽話必須聽音,王文上來第一句話就定了調子,所謂謀逆之罪不可寬縱,言下之意,便是要嚴審嚴判此案。

  雖然他的話中沒有提到太上皇,但是,從對其他人的處置上,便已經可以看出,這位天官大人在此事上的堅決態度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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