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環大刀刃口雪亮,刀脊暗沉,浮雕著古拙猙獰的獅子紋。
夏虞館主五十余歲,身姿依舊挺拔如松,一雙又粗又重又方的濃眉好似墨團,頭頂“夏虞武館”四個金字招牌反射著耀眼的金光。
陳酒提刀下車,相對而立。
“看客有了,擂臺擺了,請。”
夏虞館主側過身子,讓出敞開的大門。
“我不想浪費時間。”
陳酒搖了搖頭,
“街上挺寬敞的,就在這兒速戰速決吧。”
“好小子,好狂徒。”
夏虞館主濃眉大眼微微一瞇,又輕輕一嘆,
“不過,你的確有狂的資本,根骨好,天賦高,更難得的是以戰養戰,進步神速。只怕如今我和云望一起對上你,都未必能撈到好處,只會落得個晚節不保。”
“你要認輸?”
對方夸贊的話落在耳中,陳酒卻是眉頭一擰。
“有感而發罷了。”
夏虞館主指了指身后的牌匾,
“夏虞館,成立于山東濟寧,傳承六代,到我這一輩,遷來了津門。這塊匾,是當年請文圣公后人親筆提的字。我的確不如你,但我若是退了,對不起武館歷代先師。”
他踏出半步,握刀的手向前一拱:
“文圣門,杜濤。”
“披掛門,陳酒。”
“文圣拳又名長壽拳,八十出功,九十不松,莫要因年紀看輕了這柄九路刀。”杜濤一聲輕喝,“請了!”
話音剛落,他一個箭步縱越而出,年邁如槁木的身軀卻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仿佛枯枝噼啪燃燒。
身形翻騰之間,手中大刀如一線斧鑿,刀背上九個鋼環在風中發出尖銳的嘯音!
大刀與長刀一個交錯,陳酒腰背旋擰,激絞的腳步在瀝青路面上擦出一溜煙塵。他借勢繞到對方左側,五尺苗刀照著脊骨劈落。
杜濤早有準備,雙腳緊壓著地面,身姿沉穩如山石,縱步回刀的動作卻快若驚鴻,盡顯文圣拳活步頭趟架“身正意動”的精髓。
九環大刀朝著苗刀刀鐔上數寸截殺而去,正是受力最薄的位置。
“著!”
杜濤刀勢如雷,落處卻是一虛,并沒有預期中的踏實碰撞。
旁人看得清楚,兵器相碰的那一瞬間,陳酒握刀的手腕向下一飄,根本沒往刀上灌注力道,刃口隨之翻折,直插對手肩頭。
杜濤一雙濃眉緊鎖,分膝拔頂,急欲用文圣獨有的二次發勁收刀格擋,九環大刀卻是一沉,鋼環赫然被兩根指頭扣住!
“老了,就慢了。”
陳酒單手牽扯住對方兵器,另一只手緊握苗刀兇悍攢刺,將杜濤的肩胛骨生生捅斷!
兩招而已。
鮮血順著血槽噴涌,一潑鮮艷的血滴順著拔刀的方向竄上半空,血污潑灑在牌匾上,幾個金燦燦的大字一下子變得黯淡失色。
“人老了,就得服老。我幫你下崗。”
陳酒縱手抽回長刀,對方枯槁的軀干像是一下子被抽去了脊梁骨一般,軟綿綿癱倒在街面上,再也說不出半句話。
大街上人來車往,塵土飛溢。
陳酒活動了兩下發紅的手指,低頭俯視著形容狼狽、發絲灰白的杜濤,嘴唇抿得微白。
但他隨即收拾好了情緒,環顧一圈。
“我贏了。”
直到這個時候,看客們才反應過來,發出一陣叫好聲,臉孔上洋溢著激動和振奮。
“好!夠勁!”
“英雄出少年!”
“武行,怕是真要變天了……”
聽著這些吵鬧,陳酒微皺眉,抬了抬巴掌,鼓噪的人群才逐漸靜了下來。
陳酒隨之開口,音量不大,但字字清晰:
“明天,中州館。”
說完這句話,他不再管人們的反應,從左近一個買煙少年脖子上掛的列煙架中取了一包三炮臺,然后便回了車上。
車門一關,隔絕了熙攘的聲音。
保鏢一邊踩下油門,一邊問:
“陳先生,明明贏了,怎么不太高興?”
“早知結果,何必高興。”
陳酒往椅背上一靠,
“拳怕少壯,人都會老,武人看武人日薄西山,偶有傷懷罷了。”
“我懂,我懂,跟我們這些當兵的,看老營長退伍一個樣。”保鏢發動汽車,黑色福特轎車的輪胎后頭留下一路塵煙。
“這是回武館的路么?”
“我們老板有請。”
保鏢解釋,
“老板說,您找的那些老物件有了些眉目。”
“不是。”
“這個不是。”
“也不是。”
“全都不是。”
陳酒將眼前的眾多物件挨個翻撿了一遍,鶴氅、羽帽、古董羽扇、各類帶羽毛的首飾、綴著雕羽的裘皮大衣……任務欄毫無異常。
“老薛,多謝,你費心了。”
最終,陳酒無奈嘆了口氣,“看來,還是得靠緣分啊。”
三個任務中,“肅慎之箭”是最無跡可尋的,別看之前運氣好,接連撞上兩個部件,但津門明里暗里流通的古董何止成百上千,遇不到就是遇不到,沒道理可講。
既然如此,只能隨緣。
目下最要緊的事,還是踢館打擂。
“時間不早,今晚就別回去了。”薛征看了眼懷表,“給你準備一間上等客房,養養精神,明天好上擂臺。”
“也好。”
和薛征一起吃了晚飯,陳酒來到客房。晚餐如何豐盛、房間如何奢華暫且不提,陳酒將長刀放在床頭柜上,和衣而眠。
這一夜,睡得極沉。
第二天一早,
陳酒早早醒來,像平日里一樣晨練、打樁、早餐,紅油豆腐腦配著芝麻油餅,然后將長刀往肩上一扛,來到樓下準備出門。
陽光燦爛,難得好日頭。
剛到門口,就看到了薛征的身影,看樣子已經等了有一段時間。
“去了?”薛征笑著問。
“去了。”陳酒點點頭。
“找了瓶好酒,本來打算用它給你壯行來著。但轉頭再一想,胸中有膽,何必烈酒澆灌,我這么做反倒落了下乘。”
薛征丟開拐杖,學著習武人一抱拳,倒也像模像樣。
“別是心疼好酒吧?”陳酒開了句玩笑話。
“當然不是。”
薛征稍稍一怔,笑容更盛,
“這壯行酒便留作慶功酒,待你旗開得勝,摘了中州館的招牌,咱們再痛飲至天明。”
“好說。”陳酒一臉輕松。
“我這里還有些事務處理,你先出發,過一會兒我就趕去中州館。”
薛征注視著陳酒坐上汽車,一路遠去,直到消失在視野盡頭,才扭過頭準備回辦公室。
正好在這時,一個暫代劉斯煜的機要秘書匆匆跑了過來,滿頭都是汗。
“老板,日租界的緊急諜件。”
“緊急諜件?”
薛征緊鎖著眉頭,從秘書手里接過薄薄的文件翻開,只掃了一眼,臉色驟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