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酒,老朽講得口干舌燥,這個故事,你聽得如何啊?”
陳酒正咀嚼著一塊帶筋熊肉,嚼了好一會兒,咽下去,才說:
“何爺講得生動,故事也好,只是我尚有一事不明。”
“什么事?”
“這三妒津就在長安城外,官府不管么?”
“一個偏僻的小渡口而已,又不是什么必經之要道,小官管不起,大官懶得管,自然權當瞧不著。”
何渭頓了頓,
“這么多年來,倒是有不少江湖散人聞訊前往三妒津,可要么條件不夠,勾不出妖風邪浪,要么道行太低,成了河底魚蝦的口糧。”
“只有一個嶺南籍的采珠郎撿回一條命,卻害了瘋病,逢人便說秦大是龍胎轉世,死后化作四爪怨龍,生龍鱗,長龍角,瘋話說了沒幾年,就把自己溺死在了水盆里。”
“龍胎……”
陳酒摸著微有胡茬的下巴,
“有趣,聽得我都想去三妒津看一看了。”
“你看個屁。”
何渭拍了一下陳酒的腦門,沒好氣說,
“傻后生火氣壯,不知死也不怕死,多硬的墻都要往上撞一撞。那三妒津邪氣沖天,你模樣生得周正,正為秦大所厭,去那里豈不是嫌命太長了么?”
“謝謝。”陳酒摸了摸臉頰。
“渾小子聽不出好賴話,我是在夸你長相么?我勸你惜命啊!”
何渭老眼一瞪,
“說好了,不許去。”
“好,我不去,”
陳酒點頭,“肯定不去。”
三妒津,波光粼粼,無風無雨。
鴿子盤旋。
河岸之上,陳酒撥開腳下的叢生雜草,從泥土間拾出了一小片腐爛的木頭。
廢棄的渡口沒人照顧,歷經風吹雨打,早就不見了蹤跡,只剩下幾根支出水面的樁子。
秦家的黃泥老屋倒是還在,塌了一半,成了蟲蛇的穴窩。
陳酒召出鳳圖刀,踏了進去。
陰陽向四下一看,滿地瓦礫蛇蛻,唯有掛在墻上的蓑衣吸住了他的目光。
屋內滿是灰土,那件蓑衣卻纖塵不沾,像是嶄新的一樣。
久置死宅,陰氣浸潤。
效果:辟塵,驅蟲。
品質:精良 陳酒舉刀朝蓑衣輕輕一揮,幾根枯草飄落。
毫無異常。
只要含炁的物品,不論實用性如何,苦舟一般都會做出反應。
陰氣也屬于“炁”的一種外在顯化,因此,蓑衣即便除辟塵驅蟲外全無神異,卻也得了個最低的“精良”評價。
“蚊子肉也是肉啊。”
個人空間在裝入了精良品階的照骨鏡和蓮花十字之后,已經近乎塞滿,陳酒只得右提鳳圖刀,左拎蓑衣,繼續在河岸摸索著。
河上是秦大的主場,陳酒雖然水性頗佳,卻沒什么在水里施展得開的本事,若是一頭沖下河去,未免太莽了。
原本的打算,是先在秦家老屋中找找端倪,可尋摸了半天,依舊一無所獲。
“白忙活。”
秦家老屋在西岸,長安城靠近東岸,陳酒先是去了上游的渡口,卻被艄公告知船被人買去,只得又前往下游的拱橋過河,費了好一番周折。
“實在不行,只能去尋個辟水的法器……”
陳酒正盤算,鴿子視野中卻變故兀生。河上驟起風浪,一艘小舟在浪尖上搖擺,就像一條沒了鰭的魚,被狠狠拍在岸上。
三妒津不是早已經荒廢了么……
陳酒握緊刀柄,瞇起眼睛,一步步上前。
船中卻側臥著一個年輕女子,容貌頗為清麗,一身上好綾羅綢緞,此刻都濕漉漉的,散亂的烏青發絲黏在額頭上,浸濕的衣衫……
“咳咳。”
陳酒收回目光。
用陰陽來看,只是個凡人。
當然,不排除善于偽裝的陰物精怪的可能性。
刀背探出去,輕輕拍了拍,
“姑娘,你還好么?”
清麗女子咳嗽了幾聲,唇間嘔出一口水,身子也坐正了過來。這時候陳酒才發現,對方懷里抱著一個用紅布裹起來的小物件,河水將布料打濕、緊貼,看上去頗有棱角。
女子一睜眼,映入眼簾的便是一抹刀鋒,嬌軀顫了顫,發出一聲驚恐的呼喊。
“莫慌,我不是賊人。”
陳酒穩穩握著刀,“你這船不太對勁啊。”
“此船買自上游渡口,用來過河,有何不對?”女子驚魂未定。
“渡河?”
陳酒皺了皺眉頭,
“你可知這里是何處啊?”
“三妒津,妖邪之渡……”
“知道有古怪,還偏要舍近求遠,從妖渡過河?”
陳酒皮笑肉不笑,
“姑娘,我看吶,你莫不是個妖物吧?”
刀口森然,凜凜生寒。
“我不是,我不是!”女子嗓音發顫,“小郎,請聽小女子解釋。”
“你講。”
“小女姓崔,名毓,是京畿崔家莊人氏。崔家本是渭河的船戶,祖上曾在河中打撈出一尊半尺長的龍王木雕,從此便預知風雨,往來行船,獲利頗豐。崔家神龍年間遷來京畿居住……”
“停一下。”
陳酒刀尖稍一抬,
“我不要崔家的家譜,只要你的來由。”
“小女子的來由,偏和這家譜有關。”
崔毓此刻已經鎮定了許多,
“家父昨夜,夢到了一個衣著華貴、面目不清的神異身影,那貴影言說,崔家祖輩是承了善因,方才成就如此家業。”
“有因便要結果,崔家若不想門戶破落,須出一個嫡系子女,在三日之內沿既定道路,將木雕送至長安的龍王廟,行程不可有一處偏離,否則將受重罰。三妒津,偏就在這條路上。”
“崔家雖然家大業大,人丁卻單薄,家中嫡血只有我與阿爺。”
“阿爺本想親自前往,但他素讀詩書,小女子擔憂三妒津妒才,便偷取了龍王像,只帶兩個自愿陪同的伶俐奴,買了船,打算強行渡河……”
“你只知這渡口妒才,不知它也妒顏么?”陳酒出言打斷。
崔毓沉默了片刻,
“自然是知道的。但阿爺年事已高,又是家中的頂梁柱……”
“繼續說,說渡河。”
“喏。”
女子點點頭,
“行船前半程,風平浪靜,誰知剛一過半,驟然大刮風波,將兩個家奴一下子卷入了水里。”
說到這里,眼眶泛紅,
“我本以為自己也要遭禍,可懷中龍王像突然變得極重,風浪打不翻小船。小女子被一口水嗆暈,再開眼便是小郎了。”
龍王像?
陳酒移開刃口,眉頭緊鎖。
自己剛打算對付三妒津,便直接遇上了這么一件鎮水的法寶,世上當真有這種巧合么?
“小郎,”崔毓小心翼翼,“小女子還不知你是何人……”
“我啊,”
陳酒咧開嘴笑了笑,蓑衣往肩頭上一披,
“我是個艄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