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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西市沙盤

  ()“猧子又胡鬧了,三郎恕罪。”

  宮裝麗人扶起被狗子踢翻的玉杯,抬手拍了拍懷中的康國猧子小狗,輕紗袖管下滑,露出豐潤的藕臂,嫩白如酥脂。

  金玉環釧套在上面,竟也失了幾分顏色。

  “無妨。”

  六十高齡、眼袋深陷的李隆基扭過頭,眼中閃動著濃濃的溺寵之色。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娘子替朕賜他們一潑酒雨,考驗一下這些奇人異士的本領,他們應該叩頭謝恩才是。”

  兩人身前擺了一方坊市沙盤,籠罩著輕薄如霧氣的五色華彩,繽紛絢爛,卻又一點都不遮蔽目光。

  自上而下,

  可以清晰看見鱗次櫛比的屋宇,縱橫交織的街巷,一個個身影在其中穿梭往來,渺小的就像是土堆間的蟻蟲。

  此時,這些蟲子被從天而降的酒雨一沖,一下子顯出幾分忙亂。

  “彩,彩啊!”

  李隆基頷首,

  “納百十人于一方小小的沙盤洞天,羅仙師當真妙法高絕。”

  “旁門左道耳,全賴紫微帝星皇氣加持,方能成就異相。”側后方五步開外,一個羽衣鶴氅的中年清癯道人開口說。

  “旁門左道?”

  李隆基微微側頭,嘴角含著一抹弧度,“這都只是旁門左道,什么才是大道啊?”

  “陛下龍御九州,庇佑萬民,四方臣服,海晏河清,方為大道。”

  李隆基聞言,朗聲大笑。

  “陛下今日心情似乎不錯?”宮裝麗人端起一杯酒奉了上去。

  “天下英才盡入我彀中矣,我朝太宗此言,言盡帝王之喜。”

  李隆基接過酒杯,另一只手指了指沙盤,

  “羅仙師,想擇出真英才,一杯酒不太夠,給他們添上把火吧。”

  “喏。”

  道人隨手攝來一簇花,袖袍一揮,紛紛灑灑的花瓣一邊縮小,一邊墜入了沙盤。

  洶涌浪花,門板隨波逐流。

  “酒?”

  陳酒扛著紋絡血紅的苗刀,獨立于木板之上,抽了抽鼻子,眉頭微蹙。

  酒浪沖塌了小攤和棚子,沖入酒肆商鋪,鍋碗瓢盆在河面上浮浮沉沉。

  陳酒正低頭打量,水面又映出數抹流光,急忙攥緊刀柄抬頭。

  “沒完了是吧。”

  但這一回,流光沒有激出太大的動靜,只是散落在了坊市各處,數道光柱沖天而起,伴著宏大的聲音隆隆回響:

  “人,一百九十二;”

  “花,四十九。”

  “持花登臺者,可燈會面圣。”

  講話的同時,大地震響,酒浪如沸,一座九層高臺在西市正中拔升而起,碾碎了商鋪屋舍,泛著耀眼的金芒。

  “燈會……”

  話音一落,陳酒便縱身躍上路邊屋頂,嘩啦嘩啦踏著瓦片,直奔最近的光柱而去。

  越過十幾間屋舍,光柱赫然在望,一片花瓣默默躺在檐角上。

  陳酒的腳步卻驟然一頓,犁得瓦片破碎。

  “錚”

  一聲清越弦鳴,肉眼難著的風刃切開空氣,切落了陳酒前飄的衣角。

  若是遲了半步,被切的便是胸膛。

  陳酒繃著臉頰,目光越過花瓣,投向了對面。

  “好花當配美人,這位小郎,將這朵花讓給小女子可好?”

  對面屋頂上,一個衣著惹眼又惹火的妖艷女子抱著琵琶,笑意吟吟,滿頭秀發披散而下,一直垂到腰間,敞口很大的紅紫衣裙飄飄曳地,露出精致鎖骨和白膩一片。

  “姑娘說甚?我聽不清,不如離近點兒,咱們吶……”

  陳酒指頭敲著刀柄,

  “慢慢聊!”

  第一個“慢”字剛出口,陳酒膝蓋微屈,腳下重重一蹬,朝著女子飛身而去。

  刀芒如霜。

  女子不慌不忙,抿唇一笑,修長秀氣的手指在琵琶上輕掃。

  兩道音刃迎面而來,勁風幾乎割裂發梢。

  腰脊旋擰如大龍,刀口將風刃挑得稀碎,花瓣已經近在眼前。

  陳酒卻是眼神一冽,面前方寸之間,密集的音刃交織成一張鋪天蓋地的巨網!

  鐺鐺鐺鐺鐺!

  苗刀舞出一泓滿月,將風刃紛紛彈開,陳酒的神情反而越發肅然,視野開始微微發花,一切事物浮出重疊的影子。

  “有古怪。”

  牙齒用力一咬下唇,眼前稍微恢復了些許。

  “小郎對自己真狠,看得小女子好生心疼,只可惜本事實在不濟,這幾步路有這么難么?”

  女子嗓音柔媚,

  手上卻毫不留情,五指如輪,任憑琴弦急顫,割裂指尖,鮮血點點飛灑。

  二十步……

  音刃越發稠密,網眼越來越小,越來越縮,陳酒冷著一張臉,艱難跋涉。

  十八步……

  噗嗤,噗嗤,兩道傷口浮出大腿和肩頭。

  十六步……

  “勝了。”

  妖艷女子殷紅的唇角勾起。

  自己的琴聲堪比劍雨,又具備損傷精神的附加效果,兩相疊加,最后十幾步,這個只會耍大刀的莽漢子絕對難越天塹。

  巴掌稍稍停頓,便要激奏一曲。

  十五步!

  陳酒牽了牽嘴角,驚鴻般的刀芒朝身前無人處重重揮了下去。

  下一秒鐘,那里影子一閃,浮顯一襲曳地的紫紅衣裙。

  刀鋒劈碎琵琶!

  琵琶的材質很是奇異,似木非木似金非金,居然沒有完全劈斷。女子大驚失色,受驚小鹿般下意識便要后退,腳下重重一絆,卻是被一只靴子踩中了裙角。

  “質量不錯。”

  預想中的撕拉聲沒有響起,陳酒探手捏住女子去掃殘弦的巴掌,順滑發絲掃過精悍的手臂,微微發癢。

  稍一抬眼,正對上一雙涂著眼影的妖嬈眸子,淚光宛然。

  五指猛一攥牢,折斷掌骨。

  妖艷女人慘呼一聲,被直襲神經的劇痛打得昏厥了過去。

  陳酒抬頭望向天空,抿了抿嘴唇,最終沒有選擇殺人,只是隨手將女子推進了屋下的酒溪里。

  拾起花瓣。

  光柱隨之消散而去。

  似乎只是普通的花,就連苦舟都沒有給出鑒定,但陳酒拿在手里,卻莫名有些沉重。

  “是個有善心的。”

  楊太真輕輕撫摸著小狗,微微頷首。

  “善心不一定,倒是有腦子,知分寸。”

  李隆基移開眼睛,眉頭微微一皺,眼袋越發深重。

  目光落處,越過重重光華,一個人影被包裹在大群蟲蛇之中,發出慘叫。

  對面站著個滿身銀飾叮當作響的苗人女子,指間拈著一簇花,小麥膚色,脖頸盤蛇。

  “衣不蔽體,成何體統,噬人取樂,如蝎如蛇。”

  唐皇一甩袖子,

  “這種人,如何登得上玄元燈會,如何配得上盛唐氣象?莫非要讓在座的萬國使臣都以為,我大唐子民是不知廉恥的野人,是冷血嗜殺的野獸么?!”

  “陛下息怒。”

  羅公遠一彈指,苗人女子被瞬間抹去,只剩下一個孤零零花瓣,重新煥發出沖天的光柱。

  這時,楊太真輕呼一聲:

  “三郎,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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