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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賭莊與徐娘子

  ()守捉,本是唐朝在邊疆的官兵屯軍小城,主要分布在西域隴右,包括隨軍家屬的老幼婦孺在內,一城約數百人,自保自治,閑時農墾,戰時充軍。

  后來,隨著李隆基在位時募兵制的推行,唐初實行的府兵制逐漸崩潰,守捉也從屯兵城逐漸變成魚龍混雜的法外之地,各方流寇、馬賊、退伍兵士相繼匯聚,最終在天寶年間演變為了替人賣命的情報與暗殺組織。

  長安城的守捉郎,首領是“火師”,意為掌管火事的古官,據點名叫“守捉亭”。

  和別處同行不同,在火師的帶領下,長安守捉郎另辟蹊徑,將大多數守捉亭布置在了賭坊內,經過復雜的利益碰撞,成功站住腳跟,開始做起了暴利的賭莊買賣。相比之下,執行暗殺和售賣情報的營收反倒成了小頭。

  但此類骯臟差事,守捉郎依舊在搞,卻只向達官顯貴與少數特殊人士開放,不再為了牟利,而是用來做交換和籌碼,以此維護自家賭坊在明面上的合法性。

  說來可笑,經過這么一改,治安反倒比從前好上了不少……

  嘩啦嘩啦,

  骰子滾動的聲音分外擾耳。

  陳酒手肘靠著桌面,眼睛盯住骰盅,心神卻飄回了小破廟。

  “何爺,人牙子的勾當,守捉郎做多久了?”

  “沒多久。近幾個月來,各方異人匯聚長安,城內城外妖孽橫生,失蹤案件驟增。武侯和駐軍只顧看護貴人,對此視若無睹,不良人奔忙得焦頭爛額,守捉郎也是趁這個時機才開始拐賣人口,有這一層作矯飾,幾乎沒人注意得著。”

  “我有一事不明。”

  “講。”

  “照你所言,守捉郎占據著城內半數的賭坊,已經是暴利,又有各方貴人在背后支撐,為何偏要去沾賣人的臟活兒?”

  “這事,你就得去問火師了。”

  “何處去問?”

  “平康坊,金高賭莊。”

  骰盅揭開,兩個六一個二。

  五顏六色的賭桌一片喧嘩,金銀通寶被長竹竿劃拉來又劃拉去,有的人黯然嘆氣,有的人狂笑驚呼,有的人痛哭流泣,丑態喜態不一而足。

  賬簿按上一只只扎眼的鮮紅手印,觸目驚心得好似血漬。

  陳酒移開目光,打量四周。

  和幻想中的金碧輝煌不同,這座金高賭坊的配置顯然并不高端,整體往地下深挖了數尺,空氣渾濁又悶熱。人擠著人肩挨著肩,別說端茶送水的小廝,就連一只蚊子也幾乎插不進去。

  人們也大多是粗衣平民,少有幾個穿長衫綢袍的。

  掌控全長安守捉郎的火師,就藏在這里?

  大隱隱于市,倒也合理。

  要說整座賭坊中唯一的亮點,恐怕就是面前這張桌上的莊家了。

  香肩半露,齊胸襦裙,擠壓出一抹堪稱晃眼的雪膩嫩白。唇上胭脂紅得像一團蝕骨的火焰,額頭的牡丹花妝給妖媚五官平添一抹雍容。

  三十上下,徐娘風韻。

  熟透的果子本來就誘人,對那些口味獨癖的人更是獨具殺傷性。

  “大!我買大!”

  “徐娘子看我了,快,把這枚扳指當了……”

  “爺爺買小,全押上!”

  “嘖,這骰子真白啊……”

  這張賭桌上的氣氛,明顯比旁處更加熱烈,也更加擁擠,不管手里拿捏銀錢幾何,人們都硬撐出財大氣粗的模樣,讓人想起了……對著母猴撅起紅屁股的公猴群。

  而在這些賭里,看了半天熱鬧卻一個子沒掏的陳酒,格外招白眼。

  “刀兄,你還不押么?”

  賭徒擦了擦頭上的汗。

  “再看看。”

  陳酒雙手揣在袖子里,老神在在。

  “刀兄。”

  賭徒猶豫片刻,低聲開口:“你其實不是來賭的吧?”

  陳酒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你找我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太對勁,你又不是女人,性子怎么可能說變就變。”賭徒撓了撓發油的頭皮,“你想找守捉郎?”

  陳酒終于一挑眉,露出了些許訝異之色,

  “這里是守捉亭?”

  “是啊。”

  賭徒點頭回答,“不止這家,西市被伏火雷炸掉的那家,也是。”

  “知道這地方不干凈,你還來摻合?”

  “刀兄,你這話可錯了。”

  賭徒聳聳肩,

  “若是只想開心耍樂,守捉郎的盤口恰恰是最干凈的,講規矩,不詐賭,有人鬧事也壓得住,不會壞了心情。”

  “講規矩,”

  陳酒呵呵一笑,指了指桌面,“那你如何輸了幾十兩?”

  “時運不濟,時運不濟。”賭徒一臉尷尬。

  “規矩管得了出千,又不管賭術。你是異人,如果動真格的,不至于輸成這樣。”

  “那還有甚意思?”

  賭徒不以為然,“有輸有贏,老天賞臉,才能讓人血脈賁張。”

  “你要的是血脈賁張,人家要的,是把你剝光掏空吶。”

  陳酒看向桌面,正好和徐娘子對了下目光。

  女人輕勾紅唇,手里骰盅上下翻搖,連帶著抖起一陣讓人眼暈的浪花。

  “不談這個了。”

  賭徒扯開話題,

  “刀兄若想找守捉郎談買賣,直接去找紅衣的伙計便是,自有人接待。但守捉郎畢竟一只腳踩在影子里,如果不是什么大買賣,我還是建議去大街上雇一個乞丐,讓他當你的嘴巴。”

  “你誤會了。”

  陳酒搖搖頭,

  “你不說,我都不知這里是守捉亭。現在,我只是個尋常賭罷了。”

  話音剛落,

  陳酒從袖袍里掏出一枚金錠,是他來之前取自錢莊,官印俱在。

  至于如何取的……雪隼的極限負重大約是十三斤。

  金錠子往桌上一丟,砸塌了銀兩通寶堆疊的小山,也驚斷了熙攘的吵鬧。

  這種手筆,在大賭莊算不上什么,但在平民扎堆的金高賭坊,的確是難得的闊綽了。

  數道灼熱的目光隨著金錠一路滾動,最終停在紅漆上。

  賭徒一愣:

  “刀兄,紅色是豹子……”

  “押的就是豹子。”

  陳酒一臉淡然。

  賭徒望著陳酒的側臉,睜大眼睛。

  沒看出有動用異術的痕跡,刀兄這般自信,莫非是身懷大氣運之人,或者賭術高絕?怪不得不肯和我賭,原來是術高莫用……

  “公子稍等,賭資太壓手,容奴家做個驗查。”

  徐娘子用竹竿挑來金錠,指甲劃了一下,又看眼底部印文,這才重新放了回去,朝陳酒露出爛漫如牡丹的笑容。

  陳酒皺了皺眉:

  “傻笑什么?開盅啊。”

  “公子莫急,奴家得先說好。”

  媚眼拋給瞎子看,陳娘子倒也不慍,笑臉依舊燦爛,目光直直撞上陳酒的臉,一字一頓:

  “買定離手,輸贏由天。”

  “說不定,老天爺也讓我三分呢?”陳酒似笑非笑。

  徐娘子紅唇微扯,不再多言,細嫩巴掌壓上骰盅。

  粗重又雜亂的呼吸聲一時屏住。

  骰盅翻開。

  一個三,兩個二。

  “果然是三分。”

  徐娘子嬌笑一聲,用竹竿扒拉開了金錠。

  “公子,老天爺好像也只讓了你三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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