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你看著水禽之戲如何?”
嬴政指著殿內翩翩起舞的白鶴,笑著問道。
燕丹掃了一眼,沒有說話,但臉色卻是有些陰沉,一旁的六指黑俠也眉頭微挑。
這時就聽嬴政繼續開口,“你有所不知啊,這些禽鳥原本是一盤散沙,頗費了一番功夫才將其馴服,進退如一,你看!”
嬴政指著兩只體格比其他幾只白鶴稍小一些的說道:“那兩只弱的,用了些小手段便服服帖帖。”
說著,嬴政又指向另外兩只大的,“那兩只強壯的,性子頗硬,呵呵,不過再硬也是只鶴呀,用了些狠辣招數將其制服。”
嬴政輕笑出聲,而燕丹聽了臉色卻是越來越難看,六指黑俠也神情越來越陰沉,但嬴政還沒有說完,“最有趣的是那兩只不強不弱的,沒主見,沒性子,你猜怎么?”
嬴政轉頭看向燕丹,故作驚奇地道:“突然有一天呀,它們就像影子一樣,看著情勢不妙,不須揚鞭,自己就翩翩起舞了,哈哈哈……”
嬴政大笑起來。
月神也微微轉頭,掃了一眼白鶴,眼紗下的目光微動,唇角微翹,露出一抹玩味。
聰明如她,已經聽出了不少訊息。
因此才感到趣味。
“夠了。”
燕丹終于忍耐不住,猛然一拍桌子,怒然起身,咬牙說道:“本不敢奢求秦王禮遇,不成想,卻受到如此羞辱!”
而馴禽師也嚇了一跳,手中竹笛落地,匍匐在地。
其他宮女也連忙跪下,低頭不敢去看。
“羞辱?何來羞辱?”
嬴政一臉驚奇。
六指黑俠看向怒然起身的燕丹卻是眉頭微皺,頗有微詞,因為燕丹太沖動了。
與嬴政相比,顯得太幼稚。
兩年前在新鄭的時候,他就看出兩者差距,沒想到兩年過后,昔日少年越發成熟穩重,氣勢恢宏而威嚴,但燕丹卻毫無變化。
但實際上,只要不是與嬴政比,燕丹各方面還是很讓他滿意的,能力也是不錯,是一個很不錯的繼承人。
不過六指黑俠并未開口。
這是嬴政與燕丹之間的事,他只是冷眼看著。
他更多的注意力關注著對面神情平靜的月神,對方給他一種極為危險的感覺。
“哼!”
燕丹冷哼一聲,“秦王此番不就是想提醒我,今日你我之處境,就如同這馴禽師與鶴嗎?”
“并無此意啊!”
嬴政斷然否決,因為他確實沒有這個意思。
燕丹看到的太片面,他狹隘了,也將他想象的狹隘,目光短淺了。
但燕丹卻一臉不信,冷著臉,“你我幼年相識,相交數年引為好友,你我皆為趙國質子,也最是痛恨當質子,而你卻讓我入秦為質,毫不顧念舊情,你這本就是對我的羞辱。”
“哈哈哈!”燕丹說著大笑一聲,搖著頭道:“是我太天真了,狠辣的秦王怎會顧念舊情,滅韓一戰,你屠殺新鄭萬余貴族,血染新鄭,那新鄭城池每一塊青石磚瓦之下,都浸染著無辜之人的血水,你的狠辣,你的無情,你早已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了!”
“我昔日認識的好友,有志向,有理想,甚至想要做游俠,懲強扶弱,而現在的你,卻是持強凌弱,與昔日在邯鄲欺負你的那些人,又有何區別?”
燕丹身形搖晃,怒然拂袖。
從得知自己入侵為質,到入了咸陽這段日子,他已經積壓了許久的不滿,對命運的不公,對昔日好友的無情,這一朝終于忍不住爆發。
“你竟然這樣想。”
嬴政深呼一口氣,雖然夢中早已料到兩人反目,但自始至終,他從未想過要自己這位好友的性命,哪怕夢中他派人刺殺他,但他也沒想殺他,因為他只有這一個朋友,只不過燕王先一步殺了自己的兒子,無法挽回而已。
而今,他哪怕知道未來反目成仇,但也沒想過針對他,他所為,都是為了秦國。
聽到兩人激烈言辭,月神轉頭看去,天藍眼紗下的眸子浮現一抹訝異,她沒想到,在她眼中一向深沉的嬴政,竟然還有這樣一面。
在她看來,眼前的少年一向說一不二,不容置喙,沒想到竟會向人解釋什么。
片刻過后,嬴政揮了揮手,“退下。”
“諾!”
馴禽師以及兩旁的宮女回應一聲,陸續離開。
殿內一時只剩下嬴政、燕丹、月神、六指黑俠四人。
嬴政走下臺階,來到燕丹面前,冷著臉說道:“是變了,昔日我為棄子,今日我為秦王,太子昔日為質子,今日仍為質子。”
“趙政!”
燕丹怒指嬴政。
聽到這兩個字,嬴政勃然色變,首次動怒,“無禮!”
秦國與趙國同為嬴姓趙氏,同宗同祖,但趙國王族可以以趙為姓氏,但秦國卻視之為侮辱,所以以嬴為姓氏。
稱呼秦國宗室為趙某某,對秦國宗室而言,是赤果果地羞辱。
“還真是變了,昔年,寡人在趙國備受凌辱,你都不曾這樣稱呼我。”
嬴政眼睛微瞇,臉上滿是怒容。
“太子,注意言辭。”
六指黑俠忍不住低聲提醒。
“是啊,你我都變了。”
燕丹聽到提醒,這時也冷靜下來,直接跪坐下來,撇著頭不去看嬴政,淡淡道:“我命不如你,我認!”
“什么命?寡人有何命?寡人的命好嗎?”
嬴政張開雙臂,冷然說道:“我剛出生就被父親拋棄,兩歲險些喪命,邯鄲為質,備受屈辱,是我用拳頭爭來的面子,一拳一腳打出的和平,不然你以為,單憑一個秦國宗室質子的身份,就能讓那趙氏公子、勛貴等人畏我如虎嗎?”
嬴政眼睛一瞇,沉聲喝道:“我八歲歸秦,十三歲繼承王位,但也不過一傀儡,是我親自策動滅韓,立不世之功,方造就這堅實根基,裹挾大勢,帶著強軍強勢奪回屬于我的權柄,這就是你說的好命?這哪一樣,不是我自己爭取到的!而你呢?”
“告訴你,我不信命,寡人的命,自己說了算!”
嬴政面露不屑,話語鏗鏘。
月神都不由動容,想到數月前嬴政讓她窺探天命的舉動,不由暗暗搖頭,“果然,他當初并不相信所謂的天命,所做一切,只是為了給我一個下馬威吧!”
“你是秦王,你自然有資格這樣講。”
燕丹撇著頭,冷冷說道,根本不信嬴政說的話。
有些人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不去看真實,這種叫自欺欺人。
“錯!”
嬴政指著燕丹,昂然道:“我秦國本弱小,是我歷代先王篳路藍縷,是我秦人世世代代,刀山火海,為國捐軀六世之余,至寡人滅韓,方有今日秦國之強!”
“丹,想當年我們怎樣說的,我們都要做自己心中那個想成為的自己,寡人做到了,你呢?”
嬴政反問。
“哈哈哈哈!”
燕丹聽罷,大笑出聲,站起身來,張開雙臂,寬袖搖擺,猶如羽翼,“我也做到了,我想成為一只鶴,一只飛于云漢的鶴,可不曾想——”
燕丹驀然轉身指著嬴政,恨恨道:“卻遇到你這位馴禽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