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7月20日之江省越州地區西浦公社慶豐村 這是一年當中最熱的季節,炎炎烈日的暴曬下,地面溫度甚至可以達到50多度,直把人曬得脫一層皮,連樹上知了的叫聲也變得有氣無力。
慶豐村外的田地里,到處都是在忙著割稻的農民,這情景是往年從來沒有過。
以前出田干活,哪個不是要小隊長催了又催,而且絕對不會在最熱的晌午去田里。
今年是越州地區家庭聯產承包制推出后的第一年,打破了大鍋飯,讓村民們的工作積極性空前高漲。
壯勞力們到中午了還舍不得回家吃飯,家里的老人就在家里把飯做好,送到田間地頭。
這時候,只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正搖搖晃晃地走在回家的河邊。
他已經在自家田里割了一上午稻,現在又累又餓,好像還有點中暑,整個人看起來狀態很不好。
不遠處的陳國林擔心地看著那個瘦弱的身影,嘆了一口氣,又埋頭加緊割稻,準備收割完家里的幾畝水稻后去幫幫這個可憐的小族侄。
小伙子正暈乎乎走在河邊的田梗上,突然發現河里有條烏魚在岸邊水面上游蕩,摸了摸空空的肚皮,決定試試能不能抓條魚回去,于是找了一塊大石頭,準備砸死烏魚。
結果沒掌握好平衡感,一不小心掉進了河里。
大概因為沒吃飯+低血糖+中暑,小伙子勉強在水面上撲騰了幾下,然后慢慢不動彈了。
陳國林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今天要出事,所以他再次抬頭時,發現剛剛還在河邊的小伙子不見了。
強烈的不安感讓他趕緊跑到河邊,就見這個小伙子已經浮在了水面上,沒有一絲掙扎。
“啊呀,不好了,炳坤家的老二掉河里啦,老婆,快去叫人。”
陳國林一邊大聲喊救命,一邊跳到河里去救人。國林嫂一聽,心臟都嚇得跳出來了,也馬上扯著大嗓門朝遠處的村民們喊道:
“不好啦,炳坤家的老二掉河里啦。”
遠處的村民們紛紛跑過來救人,男人們接二連三跳到河里去,女人們也圍攏過來,三奶奶急得直跳腳:
“國林嫂,咋回事,炳坤家的老二怎么就跳河啦?”
國林嫂愣了一下,她沒說跳河呀,只說是落水,算了算了,反正落水和跳河都差不多,現在最要緊的是把人救上來。
男人們馬上把人撈了上來,陳國林沖旁邊的女人們吼了一聲,
“你們誰快去通知大隊長,還有阿汪叔,救人要緊。”
三奶奶一邊哭一邊嚎:“啊呀,好好的小伙子,咋說沒就沒啦,這家人怎么這么倒霉,當爹的剛死了沒多久,兒子又跳河死啦,真是苦命的一家啊。”
旁邊圍觀的人都急了,不管人死沒死,總是要救一下的,于是國林嫂趕忙跑到二隊去找村里唯一懂點醫術的阿汪叔,金木嫂平時跑得最快,被要求去通知大隊長。
于是金木嫂一邊跑,一邊朝路邊田里的村民們大喊:
“快救人呀,炳坤家的老二跳河自殺啦!快救人呀,炳坤家的老二跳河自殺啦!”
一聽有熱鬧,無論是好心地,還是純粹路人心態的村民們都放下了手中的鐮刀直起腰來,看到遠處陳國林正倒背著一個年輕小伙,又蹦又跳往村里跑去,后面跟著一大群村民,有在哭的有在喊的。
整個慶豐村都轟動了。
2020年7月20日,江州市人民醫院的外科醫生陳夏正在釣魚。
陳夏今年38歲,在醫院里屬于“咸魚型”醫生,工作上沒有多少奮斗目標。
從小家里條件不錯,父母和哥哥姐姐都是醫務工作者,無論是學生時代還是畢業參加工作都是順風順水,唯一讓他郁悶的是夫妻關系并不是很好。
原因是陳夏的老婆在年輕時因為胎兒畸形引產過一次后便不愿再生小孩,陳夏又是個非常喜歡孩子的人,于是夫妻間總是為了要不要孩子吵架。
吵著吵著,感情也越吵越淡,就是差個總暴發,估計離離婚也不遠了。
今天早上陳夏跟老婆又吵了一架,郁悶的他拎起魚具,開著車跑到之江邊釣起魚來,哪怕被太陽曬得全身是汗,也不愿意回家吹空調面對那個讓他越來越陌生的老婆。
忽然魚線繃得筆直,上魚啦,陳夏興奮地一把提起魚桿:
“哇噻,好沉,大魚,嗨。”
陳夏就這樣一個人大中午在太陽下溜魚,結果一不小心在江邊的草地上滑了一下掉進河里,平時游泳不錯的陳夏只感覺河底有一股強勁的吸力想把他拉到河底。
他怎么樣也掙脫不了這股奇怪的吸力,隨著在水里的時間越來越長,在失去意識前腦子里最后一個念頭是:
“臥艸完蛋,這是碰到水猴子了,我算是江州人民醫院第一個淹死的醫生了吧……”
鏡頭又回到了1980年慶豐村。
慶豐大隊部的樹蔭下,半個村子的人都圍在一起,村支書兼生產大隊大隊長陳亦根抽著煙,郁悶地看著阿汪在救人。
阿汪是目前村子里唯一懂得醫術的農民,當然這個懂得醫術,也只是認識一點山間田頭的草藥,平時采一點,據說可以治療個頭痛發熱。
有沒有效果也不知道,這個時代的農民生病要么是自己杠,要么就吃點草藥,真正嚴重的疾病才會送醫院,不過藥費絕對不是普通農民家庭能承擔的。
自從之前的農村合作醫療制度取消掉后,農村醫療這一塊就率先進入了“市場經濟”,赤腳醫生們不再像以前那樣干活只拿工分,利潤都要上繳給集體。
現在理論上可以自己去醫藥公司進藥,然后加點利潤賣給農民,賺多賺少都歸赤腳醫生個人所有。
但問題是1980年的醫生實在太少了,少到醫學生畢業,無論是大學生還是中專生全都去了大醫院,連鎮一級醫院都很少去,別說公社或者村一級了。
農村診所里只有經過短時間培訓的赤腳醫生,就算這樣的赤腳醫生,也只有少數幾個村子才有,像慶豐村和附近幾個村就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村診所。
阿汪其實也不懂得怎么樣搶救溺水患者,他只是根據農村里流傳下來的土辦法。
將小伙子腹部朝下橫放在牛背上,頭部和雙腳分別垂掛在牛背兩邊,然后不停拍著后背,想讓小伙子把水吐出來。
聽著阿汪拍著小伙子背部發出啪啪啪的巨大響聲,陳亦根就覺得自己的胸口一陣疼痛,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對著蹲在旁邊的三隊小隊長洪立昌罵道: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照顧著一點你們小隊的炳坤家,三個娃娃都是讀書人,哪里懂得干農活?現在逼得一個好好的小伙子跳河自殺,傳出去要被外人嘲笑我們慶豐村人忘恩負義。”
小伙子的爸爸叫陳炳坤,是越州四院的醫生,平時村里有個頭痛發熱,陳炳坤都會幫著瞧個病,這給慶豐村的村民們帶去了極大的方便,讓村民們很是感激。
可是三個月前半夜里,醫院內科住院部著火,剛好值夜班的陳炳坤為了救火不幸犧牲。
陳炳坤的老婆則早在去年就因病去世了。
兩夫妻一共有四個子女,大姐陳春21歲,是個學習苗子,77年恢復高考后就考入了之江醫科大學,也是村子里第一個大學生。
老二陳夏18歲,也是今天溺水的主人公,父母雙亡后,家里斷了經濟來源,不得不中斷高中學業回家照顧兩個年幼的弟弟妹妹。
老三陳秋是個女孩,今年14歲,在公社中學讀初一,成績優秀,但家里沒有了經濟來源,下半年能不能繼續上學還是個問題。
第四陳冬是最小的弟弟,今年10歲,正在村小學讀書。
陳炳坤是村子里少數幾個吃上公糧的人。
當兵的時候在部隊學到了醫學知識,回老家越州后進入了還是部隊的之江省第二軍事療養醫院工作,一直做到了傳染科主任。
后來醫院移交給了地方,改名為了“越州四院”。
所以陳家的經濟條件在村子是最好的幾戶。
陳炳坤一個月有50多元的工資,還有各類糧票等票證,老婆雖然是農業戶口,但也能在村里賺工分。
陳家四個子女都能去上學,這在村里子是獨一份的。
但隨著陳炳坤夫妻的去世,剩下四個子女的生活一下子就陷入了困境,陳春考上大學每月有19元補貼,僅夠自己養活自己。
老二陳夏無奈只能輟學回村子里干起了農活。
今年是村子里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的第一年,對于絕大多數農民來說這是天大的喜事。
但對于家里只有三個學生娃的陳家來說,這就要了命了,不能像以前那樣混工分,自家田里的活都要自己干。
今年農忙,陳春在大學里有血吸蟲防治任務,暑假也不能回家。
家里的二畝地,只能靠陳夏三兄妹自己干,三個都是學生娃,讀書還好,干農活那是新手,兩畝水稻收割了三天還沒干完。
然后就發生了今天中午陳夏又餓又累,不小心掉進河里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