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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山河為棋,一朝風云化蒼龍(大章)

  轟隆隆的馬達聲,從遠處傳來,一排又一排的鋼鐵機車,如漆黑洪流從遠處掀起一拍又一拍的巨浪。

  在大多數人還以馬匹作為坐騎的時候,這種機車在人們眼里無異于鋼鐵兇獸,充滿了難言而奇異的美感,甚至可以彰顯出騎者的權威。

  煙塵騰飛。

  機車如貼地掠過的黑色閃電,在官道上飛馳。

  車上的人全著緊身黑甲,與機車色澤一致,而這些人所用的兵器更是跨時代。

  每個人都配著刀劍和槍。

  槍上有著“蓮”紋的圖案,這些都是教會秘制的武器,據說能夠無視罡氣甚至妖氣,而直接傷到內里的人。

  這樣的一只隊伍,自然來頭不小。

  他們...

  是山南道的大將軍近衛——名為鐵騎侍,編制五百,首領被稱為鐵騎尉。

  此時,這些人竟全部出動。

  就在這五百大將軍鐵騎侍行動的時候,另一個方向也是煙塵滾滾。

  駐百劍城大營的軍隊似乎得到了虎符,竟然派遣了八千人,由一名萬夫長級別的將軍帶領,迅速往武當方向而去,待到武當腳下,則是直接設立了禁牌,禁止人員通行。

  原本還有不少香客來拜山,此時紛紛被阻攔在外。

  這些香客大多是來許愿還愿的,有些還是從極遠處趕來時,被阻攔了自然無語,便是紛紛詢問緣由。

  這封山的士兵卻也不多說,只說“武當不是善地,趕緊遠離”。

  此時,

  武當山上。

  玉鶴子根本沒辦法喚醒老道,便是留信一封,然后返回了。

  這時候,他是急的滿頭抓虱子,忽然聽聞山門處出現變故,就急急忙忙揣了銀票帶人往山下跑去。

  一到山門,他只見門外密密麻麻的人頭,心都涼了半截。

  于是堆著笑臉,露出仙風道骨之姿,一步一步往前走著,同時拱手道:“貧道武當山玉鶴子見過各位軍爺。”

  他一眼在人群里認出領頭的將軍,仔細看了看,居然面生。

  這是從遠處來的兵吧?

  于是,他一拂長須,呵呵道:“我武當一向和官府交好,將軍遠道而來,定是有要事在身,不如隨貧道入內,貧道也好配合。”

  他也不問事,在這種場合,只要問了就是落實了,之后怎么辨都沒用。

  當務之急,是把領頭的將軍“隔離”開來,然后許多事才好慢慢談。

  至于見面就說要請人家吃飯的,那就是少了個試探的過程,萬一人家是來找茬的,這不是直接撞槍眼么?就算不找茬,落在其他士兵眼里也很不好。

  玉鶴子早年受傷無法修行,早就把精力轉移到武當內務上來了,這種事自然是門兒清。

  他見這將軍從遠而來,套路很簡單。

  配合,

  請進去,問清楚情況。

  若是不妙,就掏錢,然后幫對方名利雙收,從而解決麻煩。

  但似乎,玉鶴子想錯了。

  這將軍只是笑著道:“久仰玉鶴子道長大名,只不過此行卻非我主持。”

  玉鶴子問:“那還請將軍告知,究竟是何事?”

  那將軍笑道:“何事?道長猜不到么?”

  玉鶴子抓了抓頭發,媽的,還有什么事,只是...這種反應速度太快了吧?

  自己這邊才收到鳳鳴山城掌教出事沒多久,官府這邊就已經動用了軍隊,這是多么默契地無間配合啊。

  既然來了,又笑著和自己說話,還能有什么事?

  等上司到了,協同搜索武當勾結妖魔的證據唄。

  娘皮的...萬一這些士兵兜里揣點什么準備好東西丟在武當,那可是百口莫辯。

  所以,關鍵點在于一定要卡住上山的人數,同時把這個顧忌挑明了。

  武當山巔,諸多道士靜修的靜室區域。

  此時已近晚課時間,所以,這片區域空蕩蕩的,室內皆是空著。

  三師兄劉塵因為剛剛云游歸來,所以不用去參加晚課。

  此時,他站在一處砌墻上往山下眺望,隱約能看到林間空地山反射出來的鐵甲寒光,忍不住摸著肚腩,喃喃道:“怎么這么多士兵過來?”

  因為大師兄的封鎖信息,他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隱約感到有些不妙。

  他抓了幾個道士詢問,可是沒人知道發生了什么。

  此時,這位胖道人目光忽地一撇,看到了從另一邊走來的張柏,便喊道:“師侄,你可知怎么回事?”

  張柏搖搖頭,然后道:“我剛剛看到大師伯下山去了,有大師伯出馬,只要和對方解釋清楚就可以了。”

  “也是...”

  劉塵點點頭,他對大師兄還是很有信心的。

  而張柏一側頭,神色已經變得陰冷起來。

  片刻后。

  轟隆隆的馬達聲與翻滾的煙塵,從遠傳來,飛速地靠近了武當。

  五百鐵騎侍,五百機車竟直接翻山越嶺,橫亙在了山門前。

  玉鶴子看到這五百人,先是愣了愣,旋即想起了對方的身份。

  可是,他還沒反應過來。

  五百機車中為首的一個高大男子直接道:“玉鶴子道長,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玉鶴子道:“就知道一丁丁點兒,鐵騎尉大人再說說。”

  “再說?”

  那高大男子道,“那我說,你武當和妖魔勾結,令大將軍震怒,所以特令我等來此,搜查武當!!我相信不是所有人都和妖魔勾結了,所以...讓開吧。”

  玉鶴子道:“我武當剛剛完成神火大典,掌教更是上仙轉世,可上聯天神火德星君,何以勾結妖魔!!?”

  那高大男子道:“一面之詞罷了。”

  “一面之詞?”

  “據我所知,武當在短短的時間里失蹤了一名真人,又死了一名受箓道士,除此之外還死了不少道士,以及一名六扇門捕頭...你武當說其中是妖魔作祟,但事實真相如何我們可不知道。

  反之,是不是也可以推斷...妖魔系贏了呢?

  那些死去的人,其實都是真正一心向道的道士呢?”

  玉鶴子心底生出一股怒氣,大聲道:“道玄真人猶在!!!”

  那高大男子冷冷道:“所以,大將軍才沒有讓攻山,而是讓我等來搜查...只不過,若有人阻攔,那就格殺勿論了。”

  玉鶴子問:“貧道還有最后一個問題,希望鐵騎尉大人能夠告知...”

  “哼,說吧。”

  玉鶴子道:“鳳鳴山城的事才發生了短短三四天,騎尉就如此快的收到命令并且趕到武當,難道你不覺得此事古怪么?”

  “不怪...官府有一些未曾暴露于人前的設施,完全可以讓信息傳遞出去。

  更何況,你們道士可以通過靈犀玉環來傳遞信息,我們自也有門路。

  兵貴神速這個道理,玉鶴子道長沒聽過么?

  問題問完了,讓開吧。”

  那高大男子不再啰嗦,右手拍了拍腰間的一把“蓮”紋槍,拾階而上。

  他身后,五百鐵騎侍一同涌上。

  玉鶴子道:“慢著!!”

  但這高大的鐵騎尉已經不理睬他了。

  玉鶴子厲聲道:“若是有人偷藏私物,再誣我武當,如何?!!”

  鐵騎尉頓了頓腳步,簡簡單單回了兩個字:“不會。”

  說罷,他停下腳步,左手壓著腰間劍,右手掏出蓮紋槍,高舉向天空,然后猛然扣動扳機。

  嘭!!

  一顆帶著幽黑金屬光澤的厲光直沖天穹,

  爆裂之聲如平地驚雷震耳欲聾!

  氣浪四散之間,那一抹幽澤更是令人心駭,令人生出一種根本無法防住的感覺。

  是的...

  只要被射中,就一定會死。

  鐵騎尉側頭看了玉鶴子一眼,哈哈大笑起來,然后揮手道:“搜!都小心點!!”

  “是,騎尉!!”

  五百鐵騎侍紛紛取出了蓮紋槍,登山,遠去,從玉鶴子眼前消失。

  不知為何,玉鶴子心底生出一種極度不詳的預感。

  他武當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勾結妖魔的證據,事情真的會有這么簡單?

  不...

  這件事,從頭到尾透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妖氣,和精心布局的算計。

  那么...

  他們一定會在武當找到證據!!

  “可惡啊。”

  玉鶴子握緊雙拳,心底生出一種無力感,明明知道某件事一定發生,可是他卻根本不知道如何阻止,甚至不知道這件事會怎么發生。

  那未知的恐怖,就如一張灰色的大網,從天穹投落而下,籠罩在此時的武當山上。

  山為縱,河為橫,

  縱橫成盤,眾生為棋,

  是為局...

  可是他啊,

  還未見這棋盤,

  就已身陷重重殺局。

  十面埋伏,四面楚歌,進不得,退不得,每一步都已經被死死掐住,如之奈何?

  如之奈何啊...

  玉鶴子頹然的嘆了口氣,他忽然想起還有一個人...

  神醫,神醫是師父的師妹,她曾救人無數,關系通天,說不定能解此局呢?!

  雖說不抱希望,但他還是深吸一口氣,往山巔走去,如是雙腳栓了沉甸甸的鐐銬,舉步維艱。

  他才邁出幾步,身后卻傳來那位萬夫長將軍的笑聲。

  “我勸玉鶴子道長還是留在此處吧,否則提前通報了什么,幫助隱匿了什么,可就說不清楚了...至少你在這里,本將軍還是相信道長的人品的。”

  玉鶴子側頭,“你...”

  “道長與人為善,自也有人以善待之,留在這里吧。”

  那萬夫長將軍走到前面,指了指山門的門坊道:“道長這么聰明,應該明白...此時此刻,這門可是生和死的界限。人命寶貴,不要誤了身家性命。”

  玉鶴子明白了,這將軍他雖然不認識,但十有八九是他朋友的朋友,而他交友廣泛,常常和旁人打成一片,這有人暗中提點也屬正常。

  他又何嘗不知,此時留在山下,再加上這位將軍的幫忙,當可保全自身,而若是上了山,淌了一身泥水,那是不臟也得臟了。

  那將軍笑道:“武當玉鶴子道長的大名,本將軍可是早就聽聞了,此時得閑,不如過來坐坐?隨便聊點什么,事情一會兒就結束了。”

  說著,他撣了撣身側的一塊黑石,指了指石頭。

  玉鶴子出神地看著那石頭,他知道自己只要坐上去,十有八九就可以置身事外了...

  這位中年道士垂下頭,怔怔看著腳下。

  他神色變了幾變。

  不過幾個剎那,

  他已重新抬起了頭,作出了決定,“謝謝,但...貧道是武當的道士。”

  大師兄說完這句話,一揮長袖,拾階而上,踏入山門,踏過了那條生和死的門。

  將軍愕然地看著這中年道士的背影,忍不住道了聲“是條漢子...”

  “吱吱吱...”

  “吱吱吱吱吱...”

  “主人,主人,出事了”

  猴子們和阿紫一同擠在夏極身側,腦袋努力地往前擠著,要說明情況。

  夏極道:“什么事,阿紫說。”

  阿紫早在大軍壓境時就親自前去探查了,此時情況摸得已經差不多了,這才飛快踩著金剛琢子回來匯報。

  很快,她把情況說清楚了。

  夏極愣了下。

  出事了。

  而且出大事了。

  那么...

  正想著的時候,又有猴子來報,說是明山童一人一劍正在往后山趕來。

  夏極略作思索,抓起墻角平時練習的劍。

  轉念一想,自己的劍術太過厲害,也許劍已經不適合自己了...

  “唔...”

  他瞬間拔出劍,左手在劍尖上一抹,騰騰的火焰里,劍尖融化了,又隨著他那一抹往后揚出,從而成了一把刀。

  夏極滿意的點點頭,又把劍鞘略微改造了下,這才帶著刀,略作思索又道:“我需要一點血。”

  阿紫愣了下,咬著牙,別著頭,一副打針的模樣,勇敢地把手伸了出去。

  夏極拍了拍阿紫,抓了一只旁邊的猴子,在它手腕輕輕一割,然后利用猴血迅速制作了幾個微型血囊,放入懷中。

  猴子:???!!!

  但是,夏極已經做完了。

  他走出了瀑布秘境,

  獨自一人往前山方向走去。

  不知走了多少遍的山道,依然蜿蜒。

  只是青山綠水,如籠陰霾。

  不安的嘈雜聲隨風從遠處縹緲而來。

  夏極和明山童在半路相遇了。

  明山童直接道:“武當不安全了,我帶你走,你不可以出事。”

  夏極問:“你不是宮廷中人么,能解決嗎?”

  明山童搖搖頭,“我不僅不能解決,甚至不能讓人知道我是太妃的貼身宮女,更不能讓人知道你是太妃的兒子...否則...事情會嚴重到一發不可收拾。”

  夏極看了一眼她,道:“好,那我自己解決。”

  明山童愣了下,問:“你憑什么解決?”

  “我有辦法。”

  夏極繼續往前走。

  明山童道:“小王爺,你不明白...人世險惡,人心更險惡。

  我知道你善良、正氣而且單純,

  這個世界并不善良,也不正氣,更不單純。

  所以...你跟我走!!!”

  說著,她伸手直接抓向夏極的胳膊。

  但她抓了個空。

  夏極往后挪了挪手臂。

  兩人四目相對。

  皆有決意。

  明山童道:“你是小王爺,按理說...我該聽你的,但這一次,不行。

  事后,山童會認錯,到時候任由小王爺處置。”

  說罷,她就準備霸王硬上弓,強行帶走面前的小道士。

  然而她聽到了一聲不知是嘲諷,還是自嘲的笑聲。

  “呵...”

  “小王爺...”明山童的手僵在半空,她的眸子里那白袍少年正在看天。

  悠悠的聲音從他口中傳出:

  “兩天前,你曾問我,若是武當遭遇大劫,我可還能這般地堅守自己?

  若是不能,我就該學習,以一身皮囊蠱惑善良女子,從而分化妖火,以繼續修行。

  因為我不能對武當見死不救。

  當時我告訴你,我會救...

  我...

  會用自己的方式來救。”

  說罷。

  這位白袍的小道士,露出明媚的微笑。

  他低下頭,咬著牙,右手握緊劍,顯示出某種決然。

  忽地,他發出一聲猛虎般的低嘯。

  明山童心中閃過不詳的預感:“夏極,你要做什么?!”

  她出手如電,直接點向夏極的穴道。

  已經遲了。

  一道世間最璀璨的光明,從這白袍道士身上涌出,狂散,柔和地震開了明山童的手。

  旋即,以一種潛龍沖天之姿,狂暴而如君王蒞臨天下一般地昂首騰霄,破開云層,

  使得風隨他而動,

  使得云由他而亂,

  使得萬物欣欣向榮,向他而生!

  他面容痛苦,卻旋即壓下,

  他吐出一口血,肌膚之下奔騰著紫色的火焰,川流不息。

  他的軀體如在受這烈火焚燒,而顫抖不已,可是他的手卻很堅定。

  堅定的握著刀柄。

  他一步,一步,又一步地往前踏去。

  而明山童已經無法阻止了。

  因為,這是浩然正氣,是天地之間最光明,最溫暖的,最柔和的正氣,是與五行之異相對應的人之異的巔峰。

  明山童駭然地看著他,呆滯的面孔第二次露出了震驚,這震驚甚至遠超第一次。

  “你,你這個白癡!!”

  “你竟然自己打亂了身體里的平衡,你...你就為了用這浩然正氣,去證明武當沒有和妖魔勾結嗎?”

  “你這個大白癡!!!”

  “你...”

  明山童全身都在顫抖,眼眶里都噙住了淚水。

  可是夏極沒有生氣,只是略微停下腳步,在熾熱的光明了,道了聲:“謝謝你。”

  說完這三個字,他如是解放了自己,如是做出了更大的決意。

  更狂暴更溫柔地浩然正氣,如焚燒的光明太陽,照亮了此時已然暗淡的暮色。

  以至于,太極宮里。

  玉鶴子看到了。

  神醫看到了。

  武當弟子看到了。

  鐵騎尉看到了。

  張柏看到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  “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聲傳來,又一口血噴吐而出。

  可是,夏極面色平靜,仿佛感受不到肌膚下紫火的灼燒,

  他拄著刀,堅定不移地走向武當前山,

  走向了這亂世,這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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