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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9章 貪心

  玉京,金闕。

  含元殿后,有一座高聳入云的奇偉高樓。

  那樓上有一處平臺,方數十丈。

  站在其上,云海也在腳下翻涌,舉手便似能摘落星辰。

  “魚卿啊……”

  身穿金白二色日月山河袍的帝芒,背負雙手,凌云而立。

  眺望茫茫云海,下方似能見蕓蕓眾生如蟻。

  “你說……人心,為什么就填不滿呢?”

  帝芒語聲悠悠,不喜不怒。

  在他身后,滿頭鶴發的魚玄素躬著身子,緩聲道:“陛下日月在握,天地眾生皆伏拱。”

  “他們要什么無所謂,只要陛下愿意給,即便是欲壑深如甘淵、昧谷,也盡能填滿。”

  “陛下若不愿給,即便他們將這天下攪得天翻地覆,也休想拿去一分一毫。”

  “呵呵……”

  “你呀,就是會哄我開心。”

  “人性本貪,他們貪,朕也貪啊。”

  帝芒沒有喜怒起伏地笑了幾聲。

  轉身走回,來到一張案幾前,拂袍坐落。

  隨手從案上拿起一本書。

  翻折起的書封上,竟隱約露出“封神”二字。

  “魚卿,你說朕比這紂王如何?”

  魚玄素抬起眼皮,瞥了一眼那書,又垂下眼皮道:“殘暴昏聵之君,如何能與陛下相提并論?”

  “殘暴昏聵?”

  “他不過是對那女媧表達愛慕之心罷了,又何錯之有?”

  帝芒搖頭一嘆。

  “朕又比他好到哪里去?”

  “建了這摘星臺,還不是求而不得?”

  “坐視天下動蕩,暴亂紛起,那些文人都罵朕是昏君,大稷都要亡了……”

  魚玄素垂首不語。

  帝芒嘆了一聲,片刻,又忽然笑了起來:“魚卿可有看出……這三教共商,以周代商,與那些貪心不足的人如今所為,像不像?”

  魚玄素頭垂得更低了:“奴婢不知。”

  “你不知?”

  帝芒搖頭一笑:“你呀,什么都知道,跟明鏡兒似的,卻總喜歡在我面前裝傻。”

  魚玄素不語,他也沒有理會怪罪。

  手捻著書本,緩聲念誦:

  “罔羅天下放失舊聞,王跡所興,原始察終,見盛觀衰,論考之行事,略推三代。

  書禮樂損益,律歷改易,兵權山川鬼神,天人之際,承敝通變。

  天下世家,功名列傳……”

  帝芒啞然失笑:“朕這位江綉郎啊,還真是好大的口氣。”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誤打誤撞,還是……有意為之?”

  魚玄素躬身道:“胡言亂語,滿紙荒唐,身為朝廷命官,實不該做如此歪書,太不成體統,陛下不如下旨申飭?”

  “你這老奴,怎如此無容人之量?”

  帝芒駢拽虛點他道:“年輕人,有些鋒芒是好事,無傷大雅。”

  “倒是……”

  “北境戰事不利,李東陽保舉他這未入室的弟子掛帥,前去北境馳援韓雄,朕……該不該準了?”

  魚玄素沒有回應。

  他知道帝芒并不是在問自己。

  帝芒也確實不需要他回答。

  一句話出口,便抬頭看著茫茫云海,陷入沉默。

  江都,江宅。

  “這位女媧娘娘未免也太過氣狹,即便是那紂王無禮在先,吟詩褻瀆,她自去尋那紂王晦氣便是,是殺是剮,都是應有之理。”

  “又何必招那軒轅墳三妖,蠱惑君王,豈不知君王惑,國必生亂,多少忠臣志士要遭厄難?”

  “改朝換代,必定是天下傾覆,生民涂炭。”

  “你怎能這般寫?”

  曲輕羅才看了幾頁,便輕皺眉黛,不滿地說道。

  這傻子倒是聰敏。

  才看了個開關,便猜到了后面的發展。

  江舟笑了笑道:“天命最高,殷商氣數已盡,沒有三妖,也會有三魔、三怪,總歸會有個禍亂源頭。”

  “那也不必……”

  曲輕羅話才出口,便想到了如今的大稷,不由嘆了口氣,也沒再說下去。

  她低下頭去,繼續翻閱。

  江舟也沒有覺得不耐,閉目定思,在心中推衍功法。

  過得兩柱香時間,忽然睜眼,抬頭道:“外邊是怎么回事?”

  紀玄快步走來,回道:“公子,是張家的張伯大,高中桂榜。”

  “哦?”

  江舟微微一怔,奇道:“秋闈不是還沒到嗎?他上哪中的舉?”

  紀玄道:“公子,不是秋闈正科,是恩科。”

  “聽說是當朝太宰奏請陛下所開。”

  “恩科?”

  江舟眉梢一揚。

  大稷的科考,有正乎與所謂的恩科之別。

  秋闈鄉試,又稱大比,每三年一次。

  春闈會試,又稱禮闈,在鄉試后的次年二月春舉行。

  之后便是金闕上的殿試。

  這是正科。

  每逢朝廷大慶、大赦等,人皇也可能會另加開一場科考。

  這叫恩科。

  什么時候開,怎么考,取多少人,都是看人皇的心情。

  現在不年不節的,大稷也沒有什么喜事,反而禍事不少。

  他這便宜老師怎么會忽然在這時候開恩科?

  江舟看了眼還在聚精會神看書,根本不在意旁的事的曲輕羅,便站起身來。

  “張家是終于要出頭了。”

  “老紀,準備些禮物,咱去給他道聲賀。”

  “是。”

  片刻后。

  江舟來到江宅后那條巷子,紀玄提著物跟在身后。

  這條平日有些清冷的巷子,如今是人流擁擠。

  無人問津的張家門前,此時更是擠滿了人。

  正所謂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

  放在大稷,也是一樣的。

  甚至較彼世尤有過之。

  畢竟儒門的存在,令天下文人都高人一等。

  有功名的文人,更是走到哪里都不會比人矮一頭。

  何況這些平民百姓?

  “哎喲!”

  “這不是前街的江公子嗎?這可是貴人到了!”

  “張家大小子可真是出息了!連江公子都來道賀了!”

  眾人見得江舟,都叫嚷起來。

  倒也沒有人敢湊近他,紛紛讓開道來。

  張伯大很快就聽到了聲音,從屋里快步走了出來。

  見到江舟,神色一喜。

  幾步走了過來,撩起衣袍,當街就朝江舟拜下。

  江舟一笑:“起來,你拜我作甚?”

  張伯大固執地磕了個頭,才起身道:“江公子于我張家有大恩,且這些日子,若非公子救濟,小子與家中兩個幼弟怕是早已經餓死,哪會有今日風光?”

  江舟知道他說的大恩是為他報了父仇。

  不過這點他卻是受之有愧。

  畢竟當初若是他多關注一些,張實也未必會被害。

  江舟搖頭道:“幾口飯罷了,你有今日,是你自己的本事,你若不上進,我便每日給你山珍海味又有何用?”

  張伯大神色一急,還待再說,江舟揮手道:“我是來給你道賀的,你不請我進去坐坐?”

  張伯大連忙讓開路,側著身子將江舟迎了進去。

  進到屋時,除了他的兩個幼弟外,江舟還看到了幾個人。

  “這是……?”

  張伯大面色有些窘迫。

  “哎喲,這不是江公子嗎?”

  一個身形矮胖,一身艷俗紅衣,涂脂抹臉的婆子揮著紅手帕,幾步跑了過來。

  “江公子,我王婆也算是您的街坊啊!你不記得了?”

  “我是來給伯大說親的,哎喲,他可是走運了,城南的劉員外要招他為婿,那劉員外可不是一般人,要娶了他家女兒,那今后真是睡在金山銀山上了!”

  “誒,對了,江公子,您也沒有娶妻吧?這可不行!”

  “大丈夫怎能無妻?您這歲數,該娶親了!合該是金玉良緣要到了!在這遇上公子您了,擇日不如撞日,既然見著了,要不王婆我一道為您說門好親事?”

  這婆子一上來嘴皮子就禿嚕個不停,江舟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

  王婆本來一臉喜色,當真盤算起來要給江舟說哪門親事,卻忽然感覺身子一涼,寒毛都豎了起來。

  便看到屋子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如天仙般的人兒。

  江舟看著款款走進來的曲輕羅,訝道:“你怎么過來了?”

  曲輕羅淡淡道:“太吵。”

  目光卻還在盯著那王婆。

  能說會道的王婆此時一臉局促,訕訕地笑著。

  剛才你怎么沒覺得吵?

  “下官迨冰府朱珺,見過江大人。”

  一個身穿官衣的人走了過來,對江舟行禮到。

  “不必多禮。”

  江舟掃了一眼屋里的人。

  看樣子,似乎都是來說親的。

  連迨冰府的媒官都來了。

  只有朝廷官員要說親事,才能請動這些媒官。

  這張伯大,真是要飛黃騰達了。

  江舟也不想攪了他的好事,便想道上幾聲賀,送上禮便離去。

  轉眼卻忽然看到張伯大的兩個弟弟從邊上追逐跑過。

  江舟目光落到了張仲孝身上。

  確切地說,是他手里拿著的一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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