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江口上。
天空現出種種驚世異象,早已經將所有人震住了,自然也是無心再爭斗。
即便是須女如此我行我素之人,也停了手,抬頭仰望。
異象消失后,仍怔立原地,久久無語。
不過卻有一人除外。
便是林疏疏。
他像是魔怔了一樣,只有在大佛出現的一刻,微微失神。
便瘋魔一般,一人獨劍,對陽乘慶等九人緊追不放。
這九人早已沒有戰意,加上這執塵劍主狀如瘋狗。
他們九人聯手,雖不至于應付不來,反而是林疏疏自己左支右絀。
但其兇厲不顧自身安危的打法,卻仍令得幾人叫苦不迭。
人家是得勢不饒人,他是失勢也不饒人。
瘋子!
瘋是瘋,但這瘋子也不愧執塵劍主之名。
不是圣地弟子,卻硬生生能與圣地天驕齊名,豈是易與?
他們雖然人多,若是有半分疏神,隨時有可能喪命其劍下。
再是叫苦,為了自保,他們也只能打起精神支撐。
以一敵九,而且俱是當世一流的高手,其戰斗自然是難得一見,精彩之極。
但此時已經沒有人會注意他們。
所有人都在驚疑不定地看著“法海”。
水寨之中,襄王、廣陵王與寨中大軍,都睜大了雙眼。
原來被“法海”袈裟所困的五位上三品,此時“法海”雖然收了袈裟,但他們也沒有再動手的心思。
因為那尊從天上消失了的偉岸大佛,卻并沒有從他們眼中消失。
而是端坐在“法海”背后。
此佛二足相交,結跏趺端坐于千葉青蓮之上。
左手持寶珠,右手持錫杖。
浩瀚、廣大、偉岸、莊嚴、慈悲……
一眼看去,他們耳中、魂靈之中,似乎都在一遍一遍回響著剛才大佛響徹陰陽兩界的那個莊嚴宏愿。
“誓愿救拔,惡道罪苦,盡成佛竟,方成正覺……”
饒是這些人都是仙門真修,道行高深,意志堅定,竟也有種熱淚盈眶,想要伏地叩拜的沖動。
幸好,“法海”背后的這尊佛像,與之前出現在高天的大佛,雖看起來是一模一樣,但兩者卻相差甚遠。
遠沒有那尊大佛廣大無邊、慈悲無量。
“法海”本人,此時也與這尊佛像一般跏趺而坐。
左手金缽,右手錫杖。
幾乎一模一樣。
其氣息也是廣大莊嚴。
相較之下,差距便只是左手所持之物,與其慈悲之意略有不如,莊嚴剛正卻猶有過之。
以眾人見識,哪里能看不出來,這是“法海”凝聚成的法相。
上三品入圣之境,各有獨一無二的外相顯露,故而亦稱之為“顯密”。
于佛門而言,三品的舍利懸慶云,二品的金身聚法相。
換句話說,這“法海”不僅是入圣,而且還是一步跨越了三品,登臨二品。
而且看那尊法相的威勢,還不是一般的二品。
不久之前,在他們眼里,“法海”雖然法力無邊,卻還是個可以一眼看穿其道行的四品“小輩”。
只是現在,他們已經感受不到其底線所在。
其氣息浩如巨海極淵,無邊無際,深不見底。
簡直不可思議!
不過一想到之前那震動陰陽兩界的潑天異象,眾人不可置信之余,又覺得理所應當。
他們以為,從四品一步登臨二品,已經是一步登天,千百年難得一見。
但他沒有想到,“法海”的道行修為,并沒有停止增漲。
在他們眾目睽睽之下,仍在急速攀升,如同沒有止境一般。
五人之中,驚駭之余,有人目光閃爍。
相趁著他此時剛剛破入圣境,道行尚未穩固之時出手。
就算無法將其打落境界,甚至是誅殺當場,卻也打斷其攀升之勢。
否則這般下去,他們豈還有活路可言?
只是剛才“法海”入圣時的異象,與此時他身后那尊法相,委實是令他們心中畏懼,不敢輕易動手。
“法海?”
在所有人驚怔不敢妄動之時,那須女卻降落法海之前。
冷然道:“你既已成圣,便讓我試試你的分量,你若勝不得我,今日他還是要死。”
須女目不斜視。
眾人卻是知道她說的是江舟。
此時眾人竟然都將江舟遺忘到一旁,經她一說才驚醒,自己等人今日的目標是此人才對。
不由轉頭望去。
卻見此時江舟在水寒下一橫木上閉目盤坐,對周圍之事,似乎毫不關注。
其周身有元神靈光若隱若現。
看樣子,也是正在破入圣境。
那九天圣女仍緊隨其身旁,為其護法。
見此情景,都不由一驚。
不過似乎是因為有“法海”珠玉在前,似乎也沒有人覺得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
他即便入圣,難不成還能比這“法海”更加驚人不成?
故而只是掃了一眼,便將注意力放到“法海”身上。
那五位上三品心中升起了一絲希望。
“法海”雖一步登天,踏入二品。
但須女也不是個易與的。
雖只三品,卻早已名聲在外,成就三品已有三百余年,又是圣地門徒,身上不知藏著什么底牌。
一般的二品法相,還真未必是其對手。
“法海”雖然氣象驚人,可到底只是法相初成,道行未固。
并非沒有機會。
“卑鄙!”
水寨門樓上,廣陵王忍不住大聲怒罵了一句。
神秀和尚也從“法海”身上收回震驚目光,劍眉輕蹙:“須女前輩……”
須女也沒有理會怒罵的廣陵王,直接打斷神秀道:“神秀,你若有意,一起上也無妨。”
她的目的是殺人,又談什么高尚卑鄙?
當她是那些正道偽善?
打贏了殺人,打輸了跑路,跑不了便死,她也不是輸不起之人。
哪兒那么多廢話。
此時已經遠遠藏到了無穢老僧身后的虞禮是心驚膽戰,忐忑得很。
若是可以,他真想無聲無息地跑了。
可恨四大法王莫名其妙地損了一個,還跑得這么快,將他棄于此處。
好在暫時也無人注意他,只盼須女真能贏得了這“法海”。
神秀搖搖頭:“須女前輩,何至于此?”
“法海”這時睜開雙眼,說道:“無妨。”
直視須女:“你要打,打便是了。”
說罷,虛空站立而起。
身上袈裟無風自鼓,烈烈響動,突然脫落,露出如刀削斧鑿般的上身。
一條清晰的過肩盤龍紋,活靈活現,直似活物。
“世尊地藏,金剛般若!”
“大威天龍!”
“去!”
“昂——!”
一聲驚天龍吟。
過肩盤龍紋頓時騰起火紅流光,竟真盤旋游走,張牙舞爪,從其身上游了出來。
須女神色微變,頭頂現出一片玄天,其中有四顆碩大星辰轟隆旋轉。
“法相!”
眾人驚呼一聲。
“不對,只是虛相!”
這是道行圓滿,已臻致二品,法力卻未足所致之象。
縱然如此,還是令人震驚。
要是他們沒記錯,此女修行應該不足千載。
不過一看到她對面的法海,眾人震驚之意全消。
在這個妖孽面前,不足千載踏足二品又算得了什么?
驚呼聲中,那盤襲紋已經從“法海”身上游出,變化成了一條百丈長龍。
長須垂天,首尾擺舞,龍吟震天。
張開龍口,五爪一探,便抓向須女那玄天星辰法相。
排山倒海一般法力狂涌,令在場之人無人能立穩,紛紛大驚失色,掩面避退。
“轟隆隆!”
一聲巨響,如海裂山崩。
“阿彌陀佛,法海道友手下留情!”
只聽無穢老僧一聲驚呼,又是一陣天搖地動。
再睜眼時,已見玄天星辰法相破碎,其中一顆星辰化為齏粉。
須女張口一喃,血灑長開,倒飛而出,卻被長龍探爪一抓,便抓在爪中。
比捏住一只螻蟻差不到哪兒去。
無穢老僧也是面色蒼白,身形微微搖晃,顯然是剛剛與“法海”過了一招。
雖保下了須女一命,卻沒能將之救出,反而差點把自己搭進去。
眾人看得面無人色。
以須女與無穢老僧之能,聯手之下,竟不能在初成法相的“法海”手下撐過一招?!
這……這怎么可能!
鐵冠文士等三個上三品之人,神色倉皇,轉身就化作遁光。
卻見“法海”目光一轉,將手中金缽拋入空中。
金缽顛倒,凌駕于五人頭頂。
缽口綻放金色佛光,一道光柱將五人罩在其中。
頓時令五人面色驚恐,卻動彈不得。
“法海”不再看幾人,目光流轉,看向趾高氣揚,搖頭擺尾的赤色長龍。
手施與愿印,口吐莊嚴之聲:
“我今持地藏衣缽,當竭力奉行,度拔苦海眾生,惡道罪苦。”
“洞庭龍王。”
赤色長龍從高天降下龍首,伏于“法海”之前。
又敬又服,震聲道:“老龍在!”
“你自毀龍軀,摒棄精血,助我萬載法力,因果有償,待吾得成正果,當許你八部天龍果位。”
老龍大喜,忍不住搖頭擺尾:“謝圣僧!”
此時,遠在江都城外,洞庭流域,一片大湖之上。
一個金衣華服,腦生崢嶸雙角之人,目中泛著神光,觀著千里之外的兩江口,將其中發生種種,都看在眼中。
也將“法海”之言聽在耳里,看到老龍歡騰。
不由也是眉飛色舞,狂喜不已。
“父王啊父王,還是您老高!高實在是太高了!”
此人正是巢湖龍君。
他知道,自己父親這一局是賭對了,賭贏了!
不僅贏,還是贏大發了!
“恭喜龍君,賀喜龍君!”
祂身后有一群蝦兵蟹將,搖旗舞兵,附和高喊。
實際上以它們的道行,根本看不到千里外的景象,不過是習慣性阿諛罷了。
“哈哈哈哈……呃!”
巢湖龍君得意地大笑幾聲,卻忽然看到盤坐在水寨橫木上的江舟,頓時抽住了,目中神光也瞬間收回,不敢再看。
爹耶,怎么忘了這位殺星?
剛才那驚天異象是那法海引發的,豈非也是這殺星……
他不會知道本君發現了他的秘密吧?
爹啊,你坑死兒了!
“都給本君閉嘴!”
巢湖龍君臉都綠了,朝蝦兵蟹將們大罵了一聲,一個翻身就一頭鉆入了巢湖之中,再也不敢冒頭。
兩江口。
眾人見得那洞庭老龍變得猶如實質的龍軀,環繞“法海”背后的大佛法相,翻騰游動,盡皆默然。
心知剛才“法海”一句話,并非是空口白話。
而是頗有些言出法隨之意。
竟使得這老龍凝聚了龍身。
這非是血肉之軀,而是“法海”以無邊法力道行,將其融入法相之中,使其介于虛實之間。
雖仍受縛于“法海”,卻已可于天地之間游存。
待“法海”成正果之日,真會隨之成就正果。
別人若說什么“正果”,也不過是惹人發笑。
可這個“法海”……
誰都不敢下定論。
可笑當日洞庭老龍舍棄龍軀、萬載法力,仙門皆笑老龍不智。
今日卻已無人再敢笑祂。
神秀合什嘆道:“大梵無量,法海師兄發此宏愿,慈悲無量,莊嚴廣大,可敬可佩,神秀不才,愿附隨冀尾。”
那無穢老僧此時也緩過氣來,只是面色仍有些蒼白。
也合什嘆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法海道友成此功果,于我佛門,于天下蒼生,俱是大善大福,可喜可賀。”
他面帶感嘆與喜竟,不似作假。
似乎并沒有把剛才自己被人一招所傷之事放在心上。
“法海”只是朝神秀點了點頭,并不理會無穢老僧,令其面現苦色。
今日確是將此子得罪了,也不知日后如何方能修復。
他生平少有能動搖之事,此時卻生出了幾分后悔。
今日或許真不該來的……
無穢張了張口,無奈干巴巴地說了一句:“只望道友今后謹持我佛慈悲法意,多多顧念天下蒼生……”
“法海”此時卻已不去理會他。
洞庭老龍探下身子,捏著須女遞到了他身前。
“法海”問道:“須女,你這玄天星宿法相,是如何修成的?”
須女于龍爪之上頗有些奄奄一息之態,聞言只是抬起眼皮,并未見懼色:“我承摘星樓法脈,自然是我摘星樓之法。”
“法海”眉頭微皺不查地皺了一下。
別人都不知其意,只有江舟自己明白。
須女這神通法相,分明與北極紫薇垣中二十八星宿其中一宿有相似之處。
但此間太虛星辰,皆不同于彼世,她如何修成這等法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