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神都。
摘星樓。
帝芒如往日大多時候一般,閑披日月爭輝大千袍,側臥萬獸伏拱金晶寶榻之上。
手邊垂落一卷折子。
雙目似闔非闔,嘴角隱隱帶笑。
魚玄素躬身侍立一旁。
耳中聽得帝芒似有意無意發出低語之聲。
“開封府……”
“呵呵呵……”
帝芒輕笑一聲,微提聲音道:“魚玄素,你說朕這位新任廷理,取這‘開封’二字是何意啊?”
魚玄素將本就躬著的身子彎得更低:“陛下,開封二字,顧名思義,當是‘開拓封疆’之意。”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江廷理這是在向陛下明志,要為陛下開拓疆土,有封疆列侯,報國大志啊!”
“呵呵,是嗎?”
帝芒語中不覺喜怒:“朕聽說,李卿相兩次去信召他入京,有意讓他去北境,既有封疆列侯之意,為何他連番相拒啊?”
魚玄素低頭道:“奴婢愚鈍,卻是無從揣度了。”
帝芒笑道:“莫不是他怨朕連番壓他大功,把朕當成了涼薄無德之君?”
“還是舍不得他緲緲仙道,怕朕連累了他,他日無望登仙?”
魚玄素垂著頭,并未回話。
這話他也不敢回。
“罷了,他若真有此心,朕又豈會虧待于他?”
“天命?大劫?”
“呵呵呵呵……”
帝芒發出一陣莫名的笑聲。
笑聲自摘星樓上遠遠飄去,又在茫茫云海之上,被無邊罡風攪得稀碎。
風中卻仍隱隱傳出一聲淡漠如高天般的低語。
“……何足道哉?”
江都。
城北有一道大門,像是一條貴賤之界,隔絕了江都城的百姓與權貴。
門內是城中官府衙門匯聚之地,也是權貴高門聚居之所。
這道門,名金水門 入了這道門,沿貫城而流的陽(防和)江直走,走過一道白虎橋,便是白虎橋坊。
這里多是前朝遺留的府衙公堂之類。
有不少,都被江都官府各衙沿用。
在離白虎橋不遠,便有一座置空已久的府衙,如今外間卻是人群涌動。
還有不少百姓,如今也正走入金水門,沿江而來,涌過白虎橋,往這里聚集。
“開封府?”
“這開封府是個什么衙門?怎么以前從未聽說過?”
“這你就不知道了,聽說是當今人皇陛下金口御封的大欽差!這開封府,就是人皇陛下特地賜給欽差大人的官衙。”
“聽說,這位欽差大人,本來就是咱們江都的官兒!”
“這回,那朱家人的威風八成也不好使了!”
“嘶”
“朱家二老爺到底犯了什么事?竟然都惹得人皇陛下派來欽差審問?”
“嘿嘿,這位朱二老爺是什么德性?他犯的事兒還少了?哪樁哪件拎出來,擱一般的官兒身上,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噤聲!你不想活了!”
“怕什么?這不是都被抓了……”
無數以百計的普通百姓,聚在衙門前,伸頭探腦,議論紛紛。
這是江都城難得一見的場景。
普通百姓,連金水門都無法進入,更何談來到官府衙門前?
只因今日出了一樁奇事。
城中的最大的權貴高門之一,朱家的二老爺,被衙門給鎖拿了,還要當堂審問。
不僅如此,城中還貼出告示,允許百姓前往衙門觀看。
懷右朱家,不僅在百姓眼中是頂了天的人物,有一般權貴眼中,更是“天”。
如今不僅被“自己”人鎖了,還要當堂審理,而且任他們這些低賤百姓旁觀。
這豈不是當眾羞辱?
如此稀奇的熱鬧,自然不會有幾人愿意放過。
聞訊涌來的人越來越多,過了時辰,便有兵丁關了金水門,守在門下。
也幸好此處是在金水門內。
縱然是官府允許,百姓們也不敢放肆造次。
已經進去了的,自然是得意歡喜。
沒有進去的,只好在門外捶胸頓足,后悔不迭。
卻也沒有人舍得離去,都圍在金水門外,等候著審問結果。
就算進不去,能得到第一手消息,出去也能跟人吹噓好一陣兒。
“讓開讓開!鐵差大老爺出來了!讓俺看看!”
“哪兒呢哪兒呢?!”
剛掛上了嶄新的匾額的開封府前,無數百姓突然擁擠,爭先恐后地將自己腦袋往前送。
概因升堂的鼓聲已經響起。
衙中響起了威嚴的堂喝。
前面的人被巨力推得站立不住,好不容易站穩,抬頭一看,前面大敞的公門之中,已經看到兩班衙役分列兩排。
個個英武不凡,煞氣逼人。
高堂之上,已經端坐了一人。
“嘶!”
“這廝好黑!”
看清里頭那坐在高堂上的官兒,眾人都是一聲驚呼出口。
只見那官兒身著官衣,身材魁梧,若不看那張臉,倒是一副好身相。
上面那張臉,卻著實令人驚異。
雖面容豐潤飽滿,五官端正,卻是滿面漆黑如炭。
額頭正中,有一塊似疤痕狀的印記,像一彎用牙兒般,十分奇特。
眾人雖然驚呼出口,但再多看幾眼,卻又覺得這官兒竟然看起來十分威嚴。
騷亂漸消之時,公堂上又多了幾人。
左首處,竟是一身白袍金邊王服的襄王。
在他下首,是一身禮官袍服的方清,還有一個相貌清癯的長須文士。
右首邊,還坐著幾位官員和文士。
與方清相鄰的那清癯文士,自這黑炭頭一樣的官兒出來時,就兩眼發直地怔住了。
“如何?”
方清見他模樣,湊過頭去,低聲道。
清癯文士下意識喃喃回答道:“直符前三六合位,太陰之神在前二……”
方清眉頭微皺:“何意?”
清癯文士像是自語,又像是回答,又說了一句:“天乙之神,諸神之首,所到之處,百惡消散……”
方清深吸了口氣,忍著不悅道:“說清楚些!”
清癯文士兩眼依舊發直,一手籠于袖中,從其袍袖震動來看,似乎手指在其中點動不止。
目中滿是不可置信地道:“依課象與此人面相而觀,此人形貌軒昂,性靈穎悟,理義分明,不喜雜術,純粹大器,乃身蘊道德,萬民欽愛之象。”
“此等人,執拗自是,與劫煞并,則貌有威,多謀足計。與官符并,則文翰飄逸,高談雄辨。與建祿并,則文翰純實,濟惠廣游,君子人也!”
方清這回總算是聽懂了些,雖仍有些不明之處,卻知道此人面相當是極為不凡。
不由也露出驚容。
他對這清癯文士的卜課相面之術,還是十分信服的,不至于會懷疑。
而與此同時,在外面的人群中,也混雜著幾個特殊之人。
其中有個道士,也是面相驚容。
口中驚疑不定地道:“君臣慶會,材善經邦。魁鉞同行,位居臺輔。祿文拱命,既貴且昌。日月懸空,不權則賢……”
“怎會如此?世間怎會有人能兼具如此之相?!”
“而且……我昨夜觀星,天機早有明示,今日當有賢圣佐輔出其世,若得此賢臣,爭龍之局當平添四分勝算,實乃天賜賢臣!”
“此兆當應在那江姓子之身,怎會是此人?”
道士心中翻江倒海。
這又是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黑炭頭?竟有如此驚人之相!
堂中,襄王老神在在地端坐椅上,看似閉目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