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杰一愣,他不知道第一玩家是在試探,還是在說真的。
護衛隊都是選取的軍中精英分子組成,他這個隊長更是精英中的精英,不僅實力高強,家世背景也是萬中無一。按理來說,就算第一玩家有所察覺,至少也不該這么直接……
可是,下一刻,他看見那可愛的小蘿莉伸出了手。
……然后,他就不覺得那蘿莉很可愛了。
“嘭!”
像是機器猛地壓上土豆泥一般,一股無形的力量驟然下壓,像有千斤之重,直接把文杰整個人都壓垮了下來,身上精良的鎧甲宛如紙糊,他連一聲疑問都來不及發出。
連一聲問詢都沒有,甚至連一個理由都沒有。
小蘿莉抬著下巴,手中漆黑的光暈波動著。
“拖下去。”她說,語氣平平淡淡,像是做了一件最微不足道的事。
文杰在茫然中被拉了下去。
他用期盼的目光看著周圍這幾天和他處的很好的npc,卻沒有一個人為他求情。
所余留的,只有沉默。
而在文杰被拖下去后,隱藏在護衛隊中的幾個玩家瞬間就老實下來,他們膽戰心驚地看著那一幕,沒了其他的小心思。
蘇明安看著文杰被拖下去,而后也看見了頻道聊天里的話:
文杰:第一玩家是那個圣師!就那個銀色眼睛,身旁跟著個小蘿莉的!
巴克:有老兄在革命軍嗎?我在霍達爾森林東北邊緣地帶,落單了,有人能來接接我嗎?
加里:又來釣魚,這人肯定不在那地方。
盧卡斯:我好像看到有人報第一玩家身份了。
沃克:又來?這都第多少個了,天天報天天報,昨天還有人說第一玩家是革命軍首領的,我一看人還在正軍,現在我已經不信了。
張宏毅:貢獻值好難賺啊,又累還要沖在最前面……
下田右:別管啥第一玩家第一玩家了,再這樣下去這個副本我又去打醬油了……
或許是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思,文杰自知自己沒希望在這次副本中有什么收獲了,直接把蘇明安的身份供了出來。
而就在這條消息出現之后,蘇明安也注意到了,有好幾十道目光,從廣場旁邊的各個身份的人群中投過來。但他們明顯沒有太過在意,畢竟這幾天虛報的人多了是了,文杰的一條消息,在刷屏般的頻道聊天中并沒有起什么風浪。
蘇明安沒有要將玩家趕盡殺絕的意思——玩家不是他的敵人。
只是,在這種很接近自己的隊伍中,不確定因素需要排除。
“走吧。”蘇明安說。
輝書航點頭,而后,蘇明安就看見,一輛銘刻著各種法陣,綴著五顏六色寶石,看起來就十分浮夸的馬車被駕駛了過來。
“……”他無聲地看著這輛全身上下散發著暴發戶氣息的馬車。
“我能走。”蘇明安說著,直接路過了過去。
輝書航眨巴眨巴眼睛:“可是您的身體……”
“散心,走路還是沒問題的。”
蘇明安總覺得她過度擔心自己,像擔心一個重病患者一樣,但明明自己感覺身體上沒什么問題。
“好。”輝書航很溫柔地應了一聲:“如您所愿。”
她說著,快步跟上,而后,身后傳來了一陣陣鎧甲碰撞的聲響。
這隊混雜著許多心思各異玩家的護衛隊,在這條旅途上,將陪伴著他們一路行進。
在向外面前行的路上,蘇明安抬頭看。
他看見廣場邊緣,有著飄動著金色旗幟的建筑。四周侍者如云,長袍曳地。地面一塵不染,光可鑒人。
遠方有著一層蛋殼一樣的圓弧,像是防御結界,由望不到邊際的彼端,沿著藍紫色星河鋪就的天空,攏到遙遠的另一端。金色的結界,在星空下閃著呼吸光澤。
這是在翟星上從未見過的風景。
他記得,在記憶中,他看見的永遠只有那片被城市廢氣污染的灰白色天空,頂多便是在旅游時,看見過旅游景點的碧海藍天。
……但卻從未見過這般瑰麗的場景。
之前的末世,明溪中學,以及特里里鎮,給予他的感覺,就和在翟星上沒什么區別。就連白城,他的接受度也良好,畢竟看起來還在科學的范圍之內。
但在這個世界,他頭一回感受到了一股陌生感——這里真的已經不再是原來的世界。
不是電影,不是虛擬現實,他正在真實地呼吸著新的世界的空氣,能觸摸到他面前的一切。世界在自我呼吸著,所有的npc有血有肉,而他是踩入這片虛實中的外界來客。
這是嶄新的一切。
在踏出廣場時,他似有所感,回過頭。
恍若飄在云中的最高建筑中,他看見一個凸出來的露臺。
露臺上方,立著一抹白影,似乎正在注視著他。
“——老師?”
蘇明安還未看清楚,就聽著一旁傳來溫溫和和的一聲問候。
他側過頭,看見一抹紫色的身影,她有著一頭星河般色彩的發,像油畫中瑰麗的星河。
許安娜似乎是剛從外面回來,她朝著蘇明安微笑,笑容恬靜。
她的身后,跟著兩個小女孩。
小女孩身上穿著上好布料做的衣服,她們的身材卻纖弱跟蘆葦桿似的,顯得很不合身,像是隨手抓了一件衣裙套上去的一般。
“您這是要出去散心嗎?真好啊,我記得老師在八年前就一直在實驗室里,都沒怎么出去過……”許安娜用著一種極為憧憬的眼神看著他。
“你身后的是誰?”蘇明安突然發問。
他看得出來,這兩個小女孩明顯不是什么貴族子弟,即使套了件衣服也能看出她們明顯營養不良的身軀。她們面黃肌瘦,眼里黯淡無光,在這種地方顯得格格不入。
輝書航朝這邊看了一眼,難得撇了撇嘴,有點情緒波動,似乎很瞧不起許安娜的樣子。
“她們,她們是我從被戰火包圍的村子里救出來的孩子。”許安娜摸上小女孩干枯的頭發,笑容未變:“以后跟在我身邊,她們也能融入在這里的生活。”
蘇明安看了眼在她的掌下瑟瑟發抖的小女孩,他猜到這兩個小女孩也可能是玩家,年紀比較小的玩家。因為一般來說陌生的npc看到他總會或多或少漲點好感度——畢竟這個殼子看起來確實是帥。
但他現在沒有聽見好感度的升降提示,所以這兩個應該是玩家。
……如果說被許安娜這樣的貴族救下來,這兩個玩家的處境應該會比前幾天好吧。
蘇明安看了兩眼就不再看,他邁開步子,周圍的護衛隊也齊刷刷地開始行動。
許安娜站在原地看著他,目光充滿了愛慕。
系統提示突然響起:
NPC(許安娜),好感度:955
當前好感度評價:情根深種 注意:當前好感度已到達(愛情線·最高)
注意:最高度好感度有利有弊,請謹慎行事。
……最高了。
不過看起來這個女人是真的沒有什么用,哪怕好感度最高了,蘇明安也沒有聽到漲存活幾率的系統提示。
他的步子稍微停了停,而后很快便將這件事拋在了腦后,也沒有再去看許安娜的眼神。
“——您對許安娜小姐很好奇嗎?”
蘇明安側過頭,對上輝書航那雙漂亮的眼睛。
“不是特別好奇。”他說。
“在所有學生中,您看起來最在乎她。”輝書航笑了。
“因為她總在我面前晃。”
“是這樣,吾還以為您喜歡她。”輝書航說。
蘇明安的步子微微頓了。
明輝有些涼的風鉆進他的脖頸,這具身體開始無意識地發冷。
“抱歉。”輝書航剛剛的話一出口便知道她失了禮,她微微垂首,眉眼低垂:“非常抱歉,吾說了奇怪的話……”
“許安娜怎么了?”蘇明安沒有讓她再繼續懺悔下去,這個小蘿莉認真又較真,若是他揪著這個不放,她能一直懺悔到晚上。
“那兩個孩子。”輝書航說:“大概活不過今晚了。”
“什么?”
“古老的法子說,用童女的血洗浴,可永葆青春。”輝書航說:“許安娜小姐她這一身漂亮的皮囊,應該是上千個孩子的命換來的吧。”
蘇明安的步子微微頓住了。
他想起了剛才紫發少女那帶著幾分羞澀的笑,在第一次看見她時,許安娜身上的氣質便很干凈,像一個不知世事的單純少女一般。
但現在,輝書航在告訴他,他所看見的白紙,并非真的只有單色。
他忽地想起了自己在這幾天曾經看見過的景象。
……地位低下的仆役,為了幾顆金幣成天勞苦,稍和上位者有些紛爭便人頭落地;出身平民的無辜百姓,被突然抓走,當成實驗的犧牲品,死得不明不白;因為未和他行禮便入內,公爵的女兒被生生跪斷膝蓋,生命輕如薄紙。
如今,連著這么一個看起來很單純的女孩,身上皮膚上染著的,指縫里夾雜著的,割裂不開的,都是孩童的鮮血。
“……吾記得,您以前不關心這些的。”輝書航突然側頭,看向他,目光澄澈:“現下您居然有了疑問的心思。”
她用的是陳述語氣。
“因為最近的心態有點轉變。”蘇明安說:“很奇怪嗎?”
小蘿莉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而后忽地笑了。
蘇明安很少看見她真實的笑,一般都是角度都被精確計算好的,禮儀得體的笑,但此時看見她的笑,卻張揚如綻開的鮮花一般,像他在游樂園里看見過的孩童。
“不。”她輕輕地說:“您有了這樣的想法,吾很開心。”
蘇明安突然聽到了輝書航好感度上升到70的系統提示。
與此同時的,還有一系列的身份補充:
身份信息已自動補充。
獲得欽望·新的身份自述:“我知道我的誕生是個錯誤,我確實不該存在,但我要活到我應該死去的那一天——”
“我要每個人,都能于廢土上直立著活著,要他們不再屈膝下跪,要他們的鮮血不再無意義地灑入泥土。要出走的人們遠離戰火,要歸來的游子有家可回。”
“與其加冠沐光為神祇,不如順遂黑暗而赴死。”
“我將走向盛大的死亡,但我要新生的鶯鳥、不再哭泣的孩童、感激涕零的人們,于我的墓前歌唱。”
身份信息完整度:70
蘇明安看著這個系統提示,笑了下。
他算是看出來的,自己扮演的這個角色,真的是極為高傲。
因為能只身一人研究出能改變整個大陸的成果,欽望更加不甘心命運的選擇。
若不是惡龍的血脈,只要他能一直活著,他的智慧必將能夠引動時代的潮流,他必將能成為銘刻在歷史上的偉人。
無盡的遠方,所有的人們,都要因他而改變。
世界航船的船舵,就握在他的手中。
欽望像個渴望得到肯定的孩子,中二期未過的少年,因為早就知道了自己注定的命運,在反抗的過程中,他要的只是他人的感激。
——他要人肯定他,他的價值,絕不僅僅在于生命的犧牲而已。
……但終究還是沒能來得及。
在蘇明安睜開雙眼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再也無法醒來。
“咳咳……”
就在蘇明安注意著這條信息的時候,他聽到一旁的咳嗽聲。
在看見咳嗽著的人時,他有些意外。
輝書航將帶著血的手帕收入空間行囊,像是什么也沒發生過一樣。
“你怎么了?”蘇明安問著。
“早些年遺留下的舊傷。”輝書航說著,輕描淡寫,便將此事揭了過去:“好了,您看——前方便是此行的第一站,克里里鎮了。”
蘇明安看向前方。
順著大路一路看過去,能隱約看見一扇巨型拱門,有長著獨角的異獸馱著行李,于路上濺起灰塵。
風塵仆仆的人們進出城門,他已經隱約能聽見喧鬧的交談聲。
他心中有了準備,已經計劃好了接下來的行動。
從說要出去散心時起,他就已經準備好了數個方案——雖然輝書航待他很好,但這改變不了她是來監視他的事實。如果說要掉頭加入革命軍,跟在自己身邊的她便是一個最大的阻礙因素。
……他要想個辦法,讓這個因素被排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