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盯著靠近的佩格。
熔原確實很有手段,把佩格裝扮得很像呂樹,然而蘇明安看到這種仿制品朝他走來,只會感到惡心。
“滾。”蘇明安低聲說。
佩格沒聽見,還在繼續往前走,他黑白的漢服上繡著仙鶴竹葉,款式與昔日呂樹一模一樣。
周圍人見了,皆屏息凝神,不少人僵住了笑容。
蘇明安伸出手。
佩格見此,立刻也伸出手,似乎想要握緊他的手——
“啪”,一聲輕響。
蘇明安的食指,抵在了佩格的額頭前,隱約有漆黑的泯滅之光閃爍。
佩格的冷汗“唰”地滑落了下來,他腿腳一軟,趴在地上站不起來。額頭留下了一個清晰的破皮印記。
廳內鴉雀無聲。
旁邊,自由聯盟的安得維斯掃視了佩格一眼,狀若無事地笑著繼續和蘇明安聊開戰的相關事宜,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
佩格的靠近,像一場小丑的戲劇。
周圍人嘲諷的眼神如同利劍,刺得佩格狼狽地爬起身,低頭跑出了門外。
寒夜里,冷風已經不再那么凍人。有了阿克托留下的保暖技術,末日城四季如春。
熔原臉色暗沉地等在門欄外邊,旁邊是蓄著水的游泳池和束起的太陽傘,環境布置得很周到。
見到倉皇而出的佩格,他的臉色愈發陰沉。
“你出來得這么快,他拒絕你了?”熔原冷道。
“他根本不喜歡白毛,他差點殺了我!”佩格高聲叫著,聲音極大。
熔原連忙捂住他的嘴,所幸周圍除了一些巡邏的侍衛,沒有其他人。
“奇怪,這個方法行不通嗎?”熔原低語:“他不可能不喜歡白毛,所有人都說他喜歡。肯定是你太做作了。”
佩格低語:“我已經很像了……”
“沒有辦法,如果連阿克托都不肯放過我,那我只能……”熔原自言自語。
他沉思著,帶著佩格離開了這里。
“噗。”一聲輕響,游泳池里,緩緩浮現出了一個頭。
一頭金發的愛德華靜靜盯著離去的熔原,他爬出游泳池,像幽魂一般躥了出去。
蘇明安不想參加這宴會,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他都很討厭這種親戚聚會一樣的場面。
他看慣了人們的冷眼,當年父親一死,那些以往笑臉相迎的親戚,全都像躲瘟神一樣躲開了他,他很小的時候就明白,哪怕是血脈親情都由利益構成。
就像現在也一樣,這為阿克托接風洗塵的晚宴,不過是權謀利益之間的交鋒,他已經聽到了數不勝數的試探。
他手里的杯子始終是空的,沒有沾上一滴酒,其他人也不敢強迫他喝酒,只是明里暗里地打探著末日城的近景。
這群人心思不純,有人甚至抱著推翻末日城的想法。畢竟他給這些人的科技已經消化得差不多,有人想著過河拆橋。
他手頭一大把精尖技術還沒有外泄,就等著有人和他翻臉。
突然,一股濃郁的酒味撲面而來。
“咳,咳咳……”
他后退一步,臉被嗆得通紅。
他抬眼,這是一位身著金邊晚禮裙的白發女人,她的長裙像是閃爍的金子一般刺目耀眼,好像將所有的珠寶都添了上去,身上帶著一股令人發暈的酒味。
“阿克托城主。”她酡紅著臉:“怎么不喝酒呢?來,我給您倒上一杯……”
她是第九城的城主,赫拉克斯,是宴會廳中地位最高的一位。她所在的第九城原本是神明陣營的第九區,后來一至十區全部建城,她成了一城之主,地位也水漲船高。
第九城處于要地,附近有數個末日城急缺的礦石源地,是末日城的主要交易對象。如果二者之間撕破了臉,末日城不僅資源供給斷絕,還會遭受原本盟友的反戈一擊。
如今全面戰爭剛剛發起,第九城本就態度曖昧,極有可能背叛神明陣營,成為末日城的盟友,特雷蒂亞等人需要第九城的援助,不敢得罪她。
因此,赫拉克斯知道她有足夠的資本,這位亞撒·阿克托在世紀災變時期聲望再高又怎樣?他現在肯定不敢得罪她。
她很早就盯上了這位寫在史書上的城主,他看起來過于干凈而沉穩,模樣在她眼里顯得格外迷人。
望見蘇明安被嗆紅了臉,甚至眼底里隱有水光,她越發覺得這一幕動人心魄,他比她別墅區的八個情人都要好看。
當一個人身上加持了各種各樣的光環,被捧為神明。那么將神明拉下來,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赫拉克斯城主,老師不喝酒。”特雷蒂亞像是瞬移一般瞬間出現,護雞崽一樣擋住了蘇明安。
“我們城主之間交流,有你什么事?”赫拉克斯勾起紅唇,她的眼中充斥著侵略和野心。
她手一用力,穿過特雷蒂亞米色的發,推開了她。
特雷蒂亞臉色漲紅,卻無法出手,這是社交場合,她不能因為一己私欲攻擊赫拉克斯。
“亞撒。”赫拉克斯甚至肆無忌憚地叫起了親昵的稱呼,她貼近蘇明安,周圍的人立刻退開,無人敢攔在這位勢力浩大的第九城城主面前。
“只要你喝了這杯酒,第九城的塞西軍團供你驅使。”
赫拉克斯皓白的手腕一傾斜,鮮紅酒液流進了蘇明安空著的酒杯中,在金色的琉璃燈下閃爍著血一般的色澤。
特雷蒂亞站在原地,焦急無比,卻又不敢上前。
蘇明安盯了一眼赫拉克斯眼里的精光,又看了眼手里的紅酒杯。
毋庸置疑,這杯酒有問題,但里面肯定不是毒,赫拉克斯不敢毒殺他,若是末日城要與她魚死網破,第九城也會城毀人亡。
所以,里面的如果不是毒……
蘇明安抬頭看了一眼。
那些一直聲稱要成為他的合作伙伴的人,已經退了很遠,生怕被波及。就連剛才和他相談甚歡的自由聯盟副盟主,都微笑著站在一旁,沒有插手的意思。
遠處,路朝旁邊的玥玥看了一眼,而玥玥正在看她的哥哥澈,澈求助性地看向夏晟,夏晟又看向夕……
這場景,堪稱世界名畫。
人們一系列視線傳遞,你看我我看你,卻沒有一個人能夠站出來。
他們沒有“合適”的身份,去摔破那個紅酒瓶。
一些玩家幸災樂禍,更有些“重量級”玩家,恨不得推開赫拉克斯換他們來。
赫拉克斯涂著紅指甲的手,停在了紅酒杯的邊緣,她雙指夾著酒杯,杯緣靠近蘇明安的嘴唇。
“一杯酒,換十萬大軍。”赫拉克斯低聲說:“您是‘人類英雄’,為了戰局和更多人的生命著想,應該不會不愿喝這杯酒吧……我很沒有魅力嗎?為什么這么猶豫?”
她欣賞般的看著他眼底里的猶豫,他深灰色的眼睛在她看來很好看。
蘇明安確實在猶豫,但不是在猶豫是否要喝這杯酒。
他在猶豫——究竟是現在就地把赫拉克斯的頭給震爆。還是放她回去,晚上掏出一大把高端武器,聯合所有人去把第九城轟了。
他伸出手,想把那酒杯奪過來。
而在所有人看來,就是他伸出手,要去接那只酒杯——
“看來你真的喜歡白毛,連這種酒都要喝。”
一聲冷然的聲音不知何地傳出,一只手突兀地出現在赫拉克斯的頭上,拽著她的白發,猛地一砸!
“咣——!”
赫拉克斯被這只手猛地砸在地上,咳出一口血,她的身上立刻出現大量的源,似乎想要反抗。然而,一柄金色的劍刃卻從琉璃頂上而降,狠狠從她的肩部貫入,將她插在了地上。
“啊啊啊——”赫拉克斯尖叫出聲,鮮血從她的肩部漫出,染紅了地面。
那只手松開了她的白發,一個身影緩緩于光輝中凝型,他的另一只手正好捏住了被赫拉克斯甩出的紅酒杯身,姿勢極其優雅。
一看這裝逼犯一樣的出場格式,蘇明安就知道這是誰。
這個人每次出場,都要弄出一副光芒萬丈的樣子。
“不就是一個第九城,也值得你們犧牲英雄?”蘇凜冷笑,環視四周沉默的人們:“十萬大軍而已,我一人就能抵償。”
“那你喝吧。”蘇明安說。
蘇凜這突然出現,把他的思緒都打亂了,他還想再釣出一些心懷鬼胎之人。他影的狀態有抗性,就算喝了酒,普通的迷藥也不至于放倒他。
蘇凜盯了他一眼,反手將紅酒灌進了赫拉克斯嘴里。
“世界還不需要你努力至此。”蘇凜意有所指:“至少要愛惜你自己,局面還沒到要出賣你的地步。”
地上,赫拉克斯開始扭來扭去,場面極其辣眼睛。
“把她拖下去,關起來。”蘇凜冷道。
在場之人面面相覷,沒人聽他的話。
“照他說的做。”蘇明安說。
立刻有侍者從門外走來,將赫拉克斯拖走,留下一條長長的血跡。
出了這一遭事,蘇明安也沒有再待下去的心思,幾個合作者也表情尷尬。蘇明安簡單地說了幾句,便提前退場。
天臺上的寒風吹起他的黑發,他扶著欄桿,眺望下方10年來變化甚大的城市。
夜色籠罩之下,132層的時代中央大廈逐漸建立了起來,輕軌也正在布設之中,他望見了不少資源儲備高塔、訓練建設場、閃著綠燈的公交車站。
遠方,湛藍的屏障光芒一閃一閃,末日城的外城正在收復中。這座城的幾十萬人口,都在繁忙中生活。
經過剛才的事情,他對如今的末日城感到無比陌生。
到了需要人的時候,沒有人能站在他身邊。
這時,腳步聲傳來,蘇凜緩步走到他身后。
“第二城在我的掌握之中,它會一直支援末日城。”蘇凜說:“末日城如今內憂外患。如果你不會權術,我來教你怎么應對這些權謀斗爭。”
“你為什么要幫我?”蘇明安問。
“看不慣。”蘇凜說:“我看不慣那些投靠侵略者之人。”
“不用找借口。”
“別自戀,我幫你,和你沒關系,只是因為你是自由陣營的領導者。”蘇凜說。
“好吧。”蘇明安說。
二人沉默了一段時間。
“關于第九世界的三線時間流,我目前已知的信息是……”蘇明安將線索講給了蘇凜,想問問看他的意見。
蘇凜聽完后,思考了一會。
“蘇明安。”他說:“你可曾聽說過二維世界的概念?”
“紙上的世界嗎?平行世界?”
“你可有考慮過,這三條時間線,凱烏斯塔的32年,實驗室的72年,測量之城的102年——它們可能不在一個維度?”蘇凜問。
蘇明安倏地一震,他原以為三線時間已經足夠復雜,沒想到蘇凜還提出了不同維度空間的概念。
這樣時間與空間一交織……再做個乘法,這個世界該有多復雜?
“你是指世界的升維與降維?”蘇明安問。
“嗯,類似。”蘇凜說。
“這方面,我不太了解,我會再做試探。”蘇明安說。
蘇凜眺望遠方。
“那今夜,先把第九城鏟了吧,以除后患。”蘇凜突然說:“不然,送給你的白毛將源源不斷。”
“就我兩?”蘇明安問。
“夠了。”
“也是。”
入夜。
第九城迎來了兩名不速之客。
城市的夜晚,被耀眼的金色照得如同白晝,無數燦爛的光輝從天際落下。
在蘇明安罩著空間隱蔽殺死第九城的副城主后,他推開窗,望見蘇凜在外面宛如放金色煙花一樣的場景。
他抬起手。
如同透明水母般的浮游炮,顯現在他的身后,對準了第九城的中央高塔——那里建造著神明的標識。
“轟——!”
一聲巨響,神明的徽章在光中碎裂,機械軍如割麥子般倒下。
蘇凜飄落在地,朝著他招手,粉色的影子在肩頭微微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