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東并不是一個好導游。
他帶著程硯秋從錦江飯店出來,沿著府南河走了好一會兒,愣生生看了半天府南河的改造工程。
這段時間,府南河正在改造,沒什么看頭。
再多走一截,看到河里有人撐著個小船在趕鴨子,兩人又盯著看了半天。這樣的場面在金陵很難看到,畢竟秦淮河可不給人養鴨子。
中間他們還去了一趟天府廣場,想逛商場來著,但是人實在太多,擠著擠著兩人又從人流中擠了出來。
本來于東還想晚上帶著程硯秋去逛逛春熙路的夜市,不過打聽過后才知道,現在春熙路夜市還沒開。
寬窄巷子還沒有改造,也就是兩條有些歷史氣息的巷子,走在中間被太陽曬得沒處可躲。
直到傍晚的時候,兩個人拖著四條疲憊的腿來到了人民公園里的茶館。
正是人多的時候,不過還是讓他們在涼亭里找到了位子。
茶館里很熱鬧,大多都是本地人,于東他們隔壁那桌,幾個老頭兒正在打牌,只不過他們手里的牌有些奇怪,跟金陵當地人玩的那種小牌形狀差不多,但是又比小牌長很多,已經快有一拃長。
其他桌也有不少在玩這種牌的,可見這牌在當地非常流行。
于東本想研究一下規則,無奈當地話聽起來實在費勁,聽了一會兒他就放棄了。
程硯秋坐下之后,就拿手輕輕錘著腿,一張臉紅撲撲的,沁了不少汗珠出來。
見她累得不輕,于東略帶歉意道:“實在是我對蓉城的了解也不多,所以帶你跑了很多冤枉路。”
程硯秋笑著搖了搖頭,“我覺得挺好的,今天走的每一步路都讓我對這座城市有了更多的了解,并不是冤枉路。”
聽到程硯秋的話,于東反而有些詫異,程硯秋現在真的很不一樣了,不僅僅是穿著打扮,連整個人的感覺都不太一樣,比之前積極很多。
于東笑了笑,“其實再過些年,蓉城應該會更好玩一些,該有的都應該會有,該留的也都應該還在。這座城市,有它獨特的魅力,這種魅力是幾千年的文化所造就的。”
“再過些年……”程硯秋目光炯炯地看著于東,“那時候我們還會一起到這里來么?”
會么?
于東不知道,就像他不清楚自己對程硯秋的感覺一樣。他對程硯秋是有好感的,不然也不會答應跟她一起出來,但是這種好感還處在想要了解她的階段。
至于更進一步,于東還沒有想過。
“茶來嘍。”
于東笑著說道,“喝茶吧。”
之后很長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走了一天,他們都很疲憊,現在在這鬧哄哄的茶館里喝上一口茶,慢慢地將身體的疲憊趕走。
心慢慢靜下來之后,耳畔的聲音漸漸清晰,不再顯得那么嘈雜,聽不懂的本地口音,也多了一些有趣的味道。
但在這異地他鄉,這周遭的一切似乎又離他們很遠,跟他們沒什么關系。在這一方小世界中,至少在這一刻,他們兩個被近在眼前的一切擠壓在了一起。
等到天漸漸黑了,于東將茶杯放下,“走吧,吃飯去,以后有時間再來。”
程硯秋笑了,她沒有去問什么時候再來,而是背著雙手跟上了于東。
解決了晚飯之后,兩人就信步在人民公園周邊逛著。
走到一處開闊地段,一群十幾歲的學生在路邊踢球,于東他們駐足看了一會兒,一個學生失手將球踢到他們這邊。
他們就朝這邊喊話,說的都是當地話,不過能聽懂大概意思,是讓于東他們幫忙撿一下球。
于東正要去撿,程硯秋卻攔住了他,“我來吧。”
說著,她就走到球的旁邊。
這還沒完,她又退了幾步,然后助跑,抬腳,球在空中劃了個弧線飛向那群學生。
接到球之后,學生們哄哄鬧鬧地給程硯秋豎起了大拇指,隨后又玩了起來。
于東看著還完球站在原地不動的程硯秋,奇怪走了過去,“你沒事吧,我剛才看你是用腳尖……”
“疼!”程硯秋一把扶住于東,將右腳抬了起來。
于東感覺又好氣又好笑,將她扶到旁邊的長椅坐下,“我還以為你是個高手,沒想到你壓根就不會,誰踢球用腳尖啊。你把鞋脫了,我給你看看。”
程硯秋一邊脫鞋,一邊忍著疼問:“不是用腳尖,那用什么?”
“你現在還關注這種技術問題……腳尖捅球用力過猛很有可能導致腳趾骨折,你還是擔心擔心你的腳趾頭吧。”
于東嚇唬了她一句,然后看了看她的腳,外表看上去沒什么異樣,他又用手按了按她大腳趾關節的地方。
程硯秋倒吸了口氣,“疼。”
于東抬眼看了看她:“應該沒骨折,回去冰敷一下,休息休息估計就沒事了。以后還逞能么?”
“我是想多嘗試嘗試新事物,因為沒踢過球,所以才要踢。”
這話的意思就是:以后還敢。
她將鞋穿好,試著走了兩步,卻又疼得跑回來坐下。
于東嘆了口氣,在她面前扎了個馬步,說道:“來吧。”
“什么?”
于東指了指自己后背,“上馬吧,給你背到大路,咱們找輛車回去,你這能走路么?”
程硯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當自己是馬么?”
雖然這么說,她還是乖乖地趴到了于東的背上。于東提了口氣,站起身來,“嘿,看不出來啊,硯秋同志,你還挺沉。”
“那就幸苦你了,于東同志。”
程硯秋一開始還有些拘謹,上身跟于東保持了一點距離,后來就放松下來,干脆把頭埋在于東的脖頸處。
好在晚上很涼快,不然這樣貼在一塊,很快就會出一身汗。
她將耳朵貼在于東后頸,聽著他的呼吸和心跳聲,于東因為背著個人走路,心跳逐漸加速,她聽了一會兒,心跳也跟著加速,兩顆心跳動的頻率越來越相近,最后她聽不到于東的心跳或者自己的心跳,只剩下一個心跳聲。
這一刻,全世界也好像只剩下這個心跳聲。
“硯秋同志,你不是聲樂系的么,唱首歌唄。”于東開口打破了兩人間的沉默。
“唱什么呢?”
“唱你拿手的。”
程硯秋想了想,說:“我最拿手的是《歌唱祖國》,你要聽么?”
“呃……還是換一個吧,這歌等國慶的時候再聽。”
程硯秋笑了笑,問道,“你會粵語么?”
于東搖了搖頭,“不會。”
“那我唱首粵語歌給你聽。”
程硯秋清了清嗓子,緩緩開口——
“淡淡然掠過神秘又美麗它仿似驟來的雨我也難自禁抬頭看你你偏將心事瞞住就算默然不語我都深深記住你的眼神 一開始于東就感覺這歌有些耳熟,聽到這里的時候總算想起來,這歌的調子跟蔡琴的《你的眼神》一模一樣。
于東不太懂粵語,聽不出來程硯秋唱得標不標準,但是她唱的跟蔡琴完全不同,沒有那么低沉,有一種特別的味道。
如果說蔡琴是在低聲訴說,娓娓道來,像是在回憶過往,那程硯秋的歌聲中有了更多的訴求,像是講的當下。
她不愧是聲樂老師,這樣趴在于東背上,唱起來也非常穩。
一首歌唱完,于東感覺意猶未盡,“可以再唱一遍么?”
程硯秋把臉在于東背上蹭了蹭,軟聲道:“下次吧,我有些累了,要瞇會兒。”
于東笑著搖了搖頭,又將程硯秋往上提了提,往大路走去。
回到酒店后,于東問酒店要了點冰塊給程硯秋敷了腳趾,然后就回了自己房間。
等到于東走后,程硯秋想著今天發生的一切,感覺臉有些發燙。
她從未像今天這樣主動過,一切都像是在夢里一樣。
就像歌詞里唱的那樣——就算默默不語,我都深深記住。
她又摸了摸受傷的腳趾,有些疼,但是這意外的傷卻拉近他們的關系。
“幸苦你啦,拇指小姐。”
對著腳趾說了這么一句,她又感覺自己像是發了癔癥,噗嗤笑了起來。
于東回到房間,老胡還沒有回來,他正準備去洗個澡,譚鍇敲開了他的門。
“路過,看到你們門縫透出點燈光,我就試著敲了敲門。”譚鍇笑著走進房間,“我還在想是你還是胡老師回來了。”
“稿子看完了?”于東順手倒了兩杯茶,給譚鍇一杯,自己留了一杯。
“看完了,你這次又往生物科技方向發展了。不過里面涉及到不少敏感內容,我做不了主,還得楊社長定奪。”譚鍇說道。
于東點點頭,譚鍇說的他也有所預料,這篇小說影射的東西有點多,是比較敏感。
如果不是科幻,而是純文學那邊,這點敏感內容根本算不了什么。甚至對于《收獲》跟《鐘山》來說,這些都不算是敏感內容。
但是科幻不行,有過前車之鑒,雜志社自然慎之又慎。
這時譚鍇又說道:“于東,你有沒有想過不連載,直接發單行本?”
于東喝了口水,看向譚鍇,“社里有這個想法?”
于東想了想問道,“現在有這個條件么?”
單行本的發行并不容易,一本四十萬字的小說,前期的工作要花費很多精力,如果只印個幾千本,連成本都收不回。
這一年來,國內科幻確實受到了更多的關注,但是能否撐得起長篇小說單行本的市場還存疑。
“我也不確定,只不過我認為趁著這次銀河獎的余熱,加上《科幻世界》的宣傳,應該是值得一試的。中國科幻要想發展,長篇小說單行本這條路是一定要走的。”
譚鍇喝了口茶,繼續說道:“之前吉米跟我們說《第二世界》英文版要出版,我們就在想等到那時候跟著一起把中文版也出了。不過現在新書出來,我想或許這個計劃可以提前。”
“如果是出單行本的話,你們不也是找川蜀人民出版社么?”于東問道。
“嗯,沒錯,不過相對于直接找出版社,跟我們合作的話,《科幻世界》會成為你的宣傳渠道。現在的《科幻世界》,每一期的讀者少說也有七八萬,等到這本書出版的時候,可能就會超過十萬。十幾萬的科幻讀者,這樣針對性的宣傳,絕對是出版社給不了的。”
聽到譚鍇的話,于東笑了笑:“譚主編,咱們兩個都不是談生意的人。而且單行本的事情,最終還是要蕭姐拍板,不如這樣,等明天我帶我的經紀人過去社里,咱們坐下來好好聊聊。”
“經紀人?”譚鍇微微一愣,隨后反應過來,“你說的是吉米?他正式成為了你的經紀人?”
“沒錯,所以以后有什么商務方面的事情,你們找吉米談是最好的。咱們在一起,就少聊一些商務方面的事情,喝喝茶,聊聊天多好。”于東舉了舉茶杯,笑道。
譚鍇也無奈地舉起了茶杯,他知道,跟吉米談,和跟于東談完全是兩碼事,吉米就是個商人,在他那里根本打不了感情牌。
于東這樣做也無可厚非,雖然作家經紀人在國內并不常見,但是譚鍇他們都知道有這樣一個職業。擁有一個能夠幫作家處理俗務的經紀人,能夠極大地釋放作家本身的時間,讓他們專注于創作。
既然于東這么說了,譚鍇也就沒有再聊商務,而是聊起了作品。
國內甚至于國外,在生物朋克這方面都沒有太深入的探索,所以譚鍇對生物朋克很感興趣,特別是書里面所描寫的生物能。
聊完生物能,他又聊到氣候變化,聊到海平面上升……
到最后,他忽然拍了拍額頭,“對了,這本書起名字了么?我找了半天沒找到。”
“還沒有,這次過來也想問問你們的意見。”
“最后的城?”
譚鍇又擺了擺手,“算了,名字的事情也等明天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