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煥的身份只有趙樞、王永、宇文虛中、韓世忠四人知曉,李圣符為了避嫌,當時也沒仔細打聽此人的身份,還以為那個邢煥已經被趙樞找地方活埋了。
邢煥的正式身份是知縣,還是蔭官,家里人本來還等著將他的女兒邢秉懿嫁入天家,靜待日后飛黃騰達。
但沒想到邢煥居然離奇失蹤,半年多以來沒有半點音訊,這讓家中上下大亂,到處搜索、報官都一無所獲。
邢煥的夫人張氏只知道邢煥最后是喜氣洋洋地去遼國出使,滿以為回來之后能攀上梁師成、王黼,沒想到這一去不復回,說不定是被遼人所殺,或者被路上的盜匪弄死。
她整日以淚洗面,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畢竟她也知道邢煥是秘密赴遼壞趙樞的好事,趙樞若是知道了,只怕他全家都要遭殃。
更讓張氏難受的是,她女兒邢秉懿本來已經訂好了跟廣平郡王趙構的婚事,可邢煥失蹤宛如一顆定時炸彈,趙構是不敢再娶這個女人,干脆叫人退婚,讓他們哪涼快哪呆著。
這讓全家人陷入了長久的苦悶和悲痛之中,少女邢秉懿見母親如此悲愴,只覺得是自己做的不對惱了那位皇子,這些日子也只有一直陪在母親身邊,不敢稍稍移步。
張氏見女兒如此懂事,又是痛苦萬分,在心中連連大罵趙構。
“哼,說不定女兒以后能找個更好的人家。”少女邢秉懿對趙構的行為非常不滿,捏著拳頭默默發誓,母親也只能稍稍寬慰,又不知如何勸起。
大宋雖然娶親不是很看重門第,但邢煥這個極有可能戴罪之人的女兒想要嫁到比趙構更好的人家還是有點困難。
就算嫁過去,也不一定是正妻。
大宋的妾室奴婢的地位都比前朝高了那么一點點,可妻妾之間的位置也想當固定,除非正妻掛了,不然小妾升級是一件很犯忌諱的事情。
張氏不甘心讓自己女兒好好的前程變成這樣,卻又無可奈何,也只能在家生悶氣。
這天清晨,她本來又在教女兒讀女誡和女則,可女兒剛背完一篇敬慎,宮中便有內侍上門,說廣平郡王親手給女兒寫了一封信。
大宋的婚禮步驟經過五代十國的動亂已經有了巨大的刪改,比之前復雜的六禮不知道要簡約多少,可皇家的婚禮還是有非常嚴格的儀式感,光是第一步的納采就分為求婚、交換草帖、交換定帖。
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如果都只是算儀式,下面還有一個民俗類的環節——相親。
就是把女方約到某處看看,如果相中了,就插一支金釵表示這個環節搞定,如果相不中就給點東西叫壓驚。
說白了成不成都是男方一句話的事。
之前邢秉懿已經交了草帖和定帖(所以宇文虛中才能搞到邢秉懿的八字),趙構的母親擔心行蹤不定的邢煥會給這樁婚事蒙上一層陰影,于是就叫趙構在相親這個環節反悔,給了邢家不菲的財物。
這也是邢家為何這么生氣的緣故。
這傳出去了,豈不是大家得認為女兒丑成什么模樣。
這會兒趙構來信,張氏的心中又升起一點期待,不過看到這信的署名還真的是趙構,而不是韋賢妃,她心中又恍然升起一絲不安。
邢秉懿拆開趙構的書信,只見信上趙構毫不掩飾對邢秉懿的欣賞。
他表示自己當日就已經看中了邢秉懿,若不是因為邢煥行蹤不明,他一定毫不猶豫聘邢秉懿為妻。
只是現在邢煥的行蹤不定,母親堅決反對,他也只能想一個折中的方法——
他準備先不娶妻,納邢秉懿為妾。
若是之后邢煥的蹤跡確定,他就可以將邢秉懿由妾室升為正室,請邢家好生考慮一番。
來送信的是韋賢妃身邊的內侍康履,等趙構封親王出宮后,此人也將跟著趙構出宮,可謂是與這對母子榮辱與共,這會兒對邢家的態度也格外的恭謙。
他憨笑道:
“廣平郡王一眼就相中了邢娘子,日夜念著苦思難得,只是邢知縣行蹤不定,宮中頗為忌憚,官家諭令不可為大婦,故辭了這婚事。
韋賢妃無奈,這才想出這折中之法。
依老奴淺見,邢娘子不如應了,之后郡王最寵愛的還是邢娘子便是了。”
這……
康履一臉慈祥,說的也稍微有那么一點點的道理,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終究娶妻的是趙構。
這字里行間看的出趙構對女兒格外寵愛,現在邢煥的事情不定,女兒也不太好嫁人,若是廣平郡王真心對女兒,一個妾室也不是不能考慮。
張氏還在猶豫,邢秉懿已經將那封書信輕輕疊好,恭敬地放在一邊,嘆道:
“女兒聽聞女子有四行,一是婦德,二是婦言,三是婦容,四是婦功。
想來郡王只看中了女兒的姿色,對女兒的品行不太滿意,所以才會先退婚,才求納為妾。
曹大家說,要得到丈夫發自內心的尊重與信賴,妻子莫過于專心正色,以色事人,豈能長久?
女兒知道自己的不足,想苦修品德,還請母親成全。”
康履聽邢秉懿說的一套一套的,一時搞不懂她在說什么,張氏心中卻如明鏡一般,她思考再三,點頭道:
“還請康中貴回稟郡王,小女德行薄弱,不可為天家之婦。
多謝郡王垂愛了。”
康履做夢也想不到邢秉懿居然會拒絕。
邢煥不過是個普通的蔭官,遠遠算不上有頭有臉,不然出于限制外戚權柄的角度也不會相中他家的女兒。
現在邢煥失蹤,有投敵叛國的可能,這種時候達官顯貴誰敢娶此女為妻?
趙構愿意給一個妾室已經是夠給他面子了。
此事都做不成,韋賢妃豈不是會說我辦事不力?
“還請夫人三思啊。”康履陰陽怪氣地道,“邢娘子不愿與郡王為妾,此事傳出去了,天下只怕沒人敢讓邢娘子進門啊。”
趙構雖然不是什么受寵的皇子,但畢竟馬上就要成年封王,誰敢跟親王搶女人?
邢秉懿緊咬嘴唇,微笑道:“多謝郡王垂愛,妾身實不敢應。”
康履嘿了一聲,還想再說,邢家的仆役已經喜滋滋的奔來,用盡力氣高聲道:
“夫人,大喜,李中貴來府上了!”
李中貴?
康履嚯地站起來朝門口看去,果然看到陰沉著一張司馬臉的李彥背著手鉆進來,一雙陰沉的眸子四下掃了掃,犀利的目光投在了康履的身上。
說起來康履跟李彥的關系還算可以,但李彥在門口聽說康履居然是來求親的,頓時恨不得直接把他一口吃下去。
“哼哼哼,這不是康中貴嗎?”李彥抬頭看了看頭頂的太陽,“康中貴怎么有空來了?”
康履打了個寒顫,心道自己沒得罪過李彥,趕緊諂笑道:
“李大官折煞小的了,小的是來為廣平郡王求親。”
“嗯?”李彥鼻子噴出一股濁氣,“咱家怎么沒聽說宮中下旨,為廣平郡王娶親啊?”
康履不好意思當著邢家母女的面說是納妾,也只能憨笑著擠眉弄眼,一臉你懂得的表情。
李彥雖然反應比楊戩慢了一點,可身為楊戩的接班人,這點小事還是通明。
他嘻嘻一笑,緩步走到邢秉懿面前,直接跪拜在少女的面前,嚇得邢秉懿一躍而起,趕緊躲在張氏身后,張氏也面露驚恐之色,慌忙道:
“李中貴,李大官,這是,這是為何啊?”
李彥諂媚地笑道:
“宮中有旨,以邢家娘子賜肅王為妻,小的李彥有幸傳旨,還要向王妃討杯喜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