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有四市,隨著這些年長安越發繁華,京兆尹也逐漸加大對城市規劃的力度,這原本混淆的長安四市也漸漸分開了,比如北市一般都是以大宗貨品的貿易為主,長安最大的青樓在東市,西市以一些高雅的飯莊、茶樓為主,當然,飯莊、茶樓在哪一市都有,只是西市相對高檔,面對的也都是官員、士人、豪商這些出得起大錢的主。
至于南市比之另外三市少了幾分高雅,卻多了些煙火氣,也是四市之中占地最大的地方,在這里吃的都是以小吃為主,路邊的包子、面條、蒸餅、甜糕等各色食物,不貴味道也不差。
多數乞丐活動區域也在南市,也是呂布他們平日里最喜歡來的地方,其它三市是沒有南市這種煙火氣的。
日正當空,馬超有些餓的走不動道了,看著路邊那各色食物,腹中的饞蟲不住的催促著他覓食,但馬超身無分文,想吃卻不能,只是盯著那些食物的眸光有些發亮。
“你到底買不買?”賣蒸餅的矮漢見馬超盯了這邊半天,卻遲遲不買,問了幾次他也不說話,漸漸有些不耐煩了,操著一口地道的川蜀口音道。
馬超舔了舔嘴唇,默默地搖了搖頭,要飯的話幾次到了喉嚨邊兒,最終還是沒說出來。
他衣著雖然粗糙,但皮膚白凈,怎么看都不像乞丐,自然沒人拿他當乞丐。
咕嚕嚕 腹中悶響聲中,馬超轉身準備離開,在這里待的越久就越餓。
漫無目的的在南市中晃蕩,幾次駐足,卻終究沒說出乞討的話來,最終,馬超找了一處地方坐下,曬著太陽。
餓過一陣之后,終于不再那么餓了,馬超就這么閉著眼睛,不一會兒便睡了過去,這一覺一直睡到傍晚,在坊市的一處井邊打了水喝了個夠,這在坊市之中的第一天,終究是過去了。
或許這樣真能忍過一月,主公似乎也沒說這一月要如何過。
如此安慰著自己,馬超沒有去祭祀的廟宇,只是躺在街邊角落里睡了一夜,這里要比廟里冷許多,加上一日未吃東西,這一覺他睡得并不踏實。
第二日,只是喝了一肚子水的馬超感覺渾身有些無力,鼻翼間都是四周傳來的撲鼻香氣,幾次鼓起勇氣想要去乞討,最終還是拉不下這個臉面,如此又在太陽地里睡了一天,在太陽下睡覺是真舒服。
第二天就這么被馬超給挨過去了,但到了第三天,他卻實在熬不住了,府中饑餓的感覺讓他看到人都想吃,僅存的理智讓他沒有做出搶奪的動作。
渾渾噩噩的走在街道上,突然,一處攤販吸引了馬超的注意,幾名食客結賬走人,但桌子上還有很多食物沒吃,馬超雙眼放光,上去拿起那些剩下的食物就吃。
“你誰啊?誰讓你吃的?”跑堂的伙計正要收拾,看到突然沖出來個乞丐拿起來就吃,頓時不滿了,伸手就要驅趕。
“唉。”店鋪的老板攔住,這里在南市來說,是處不小的飯莊了,店鋪老板是并州那邊的,身形高大,也頗為豪爽:“我看這位小兄弟也不像時乞丐,定是落難了,我這里正好缺個跑堂的,小兄弟若是不棄,便在這里幫幾日,不但每日供你兩食,一日再給你十五枚錢如何?”
馬超有些羞恥的發現,自己竟然心動了,好歹伏波之后,當今太尉的女婿,會因為一日兩餐加十五枚五銖錢而心動!
說出去誰信?
但呂布明確說了,只準乞討,不準做工,馬超的心動被壓下去,一把抓了四個包子轉身就跑。
“唉,你這強搶吶,給我站住,否則我便報官了!”伙計大怒,想要追,卻被老板攔住了。
“罷了,只是來吃剩飯,并未有無禮要求,多半是個落難士族,不新鮮,過幾日就老實了,以后若是不忙,就慢些收拾,他要來吃便讓他吃,正好省的倒去。”老板搖了搖頭道。
“您說這些士人也是,年輕力壯,有手有腳的,沒了家世,好似什么都做不了。”伙計一邊收拾一邊抱怨道。
老板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談何容易?”
馬超瘋了般一邊跑,一邊往嘴里塞包子,直到最后一個被塞進去,見沒人追自己,倒是周圍的人下意識的躲開,這才默默地坐到路邊,咀嚼著嘴里的包子,眼睛卻是有些發酸。
接下來兩日,馬超每日都會跑去那邊晃蕩一圈,見有人吃剩就上去搶,那伙計卻是沒再趕他,這個發現,反倒讓馬超不好再去了。
連續兩天有了吃食,馬超倒是沒了前兩日那般難受,但還是喜歡在陽光最多的地方曬太陽。
“嘖”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馬超抬頭看去,眸光一縮,卻是典韋跟一個豹頭環眼的漢子正一臉嫌棄的看著他,主公說過,不能見熟人的,當下便想回避。
“你說現在這年輕人怎了?這有手有腳的偏偏做個乞丐,這長安城里但凡勤快些都不至于受餓,翼德我可告訴你,看到那些老的小的,給吃的便是,但這種年輕的,餓死也是活該,可別給他們!”典韋卻是攔住了張飛給東西的手。
卻是典韋帶著張飛跑來逛坊市,張飛看到一乞丐,忍不住想給些東西,被典韋給攔住了。
這典韋什么意思?莫非是主公讓他看見自己當沒看見一般?
馬超有些不解的看著典韋拉著另一個漢子罵罵咧咧的走了,一臉的疑惑。
下意識的摸了摸臉,但覺滿臉油膩,還有胡茬扎手,馬超一愣,連忙找了處有水的地方看去,怔怔的看著水中倒影,但見蓬頭垢面,胡子拉碴,哪還有昔日錦馬超的風范?
別說典韋,此刻恐怕就是自家親爹來了也認不出自己來。
馬超突然苦笑一聲,自己為何會莫名其妙的淪落至此?主公讓自己來乞討究竟為何?
雖然不解,但大概因為沒人會認出自己的原因,心中卻是莫名的開朗了一些,他這兩天也見過其他乞丐討食,找了個破碗,又找了處地方坐下來,直接跟人要是不行的,只能低著頭端起碗,過來個人就低頭說些行行好的詞兒,只是過了半日,也就有人扔給他一枚五銖錢。
而那唯一的五銖錢,還被人一名路過的順手給捻走了。
馬超大怒,便想起身理論,卻被路過的一名乞丐給攔住了。
“做乞丐得有做乞丐的覺悟,我看你好半天了,哪有你這般討飯的?”乞丐皺眉看著馬超。
馬超認出此人,正是那日在廟外想要教訓自己的乞丐,此刻似乎沒認出來自己來,在他身邊坐下,感嘆道:“叫我一聲大哥,我教你如何行乞如何?”
“這東西還要學?”馬超不屑道。
“嘿”乞丐不樂意了:“看好了!”
說完,接過馬超的破碗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低聲啜泣起來,一名老人路過時,看他哭的可憐,扔了一枚銅錢給他。
“各位父老鄉親,小人遇到了災荒,流落關中,爹死了,娘死了,相依為命的妻子也沒了,如今還有一子重病在榻,求求各位父老……”
一番賣慘,馬超都信了,甚至有些愧疚之感,而乞丐不一會兒就收了二十多枚錢,看的馬超有些愣神,直到周圍人少了,他才帶著馬超到了另外一處。
“如何?”乞丐嘿笑道。
馬超疑惑的看著他:“你是騙人的?”
“怎能叫騙?我爹娘確實早死了。”乞丐聳聳肩道:“不過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你兒子……”馬超皺眉道。
“在家我婆娘看著,過幾年,我想看看能否將他送入學堂,這碗飯終究不是什么光彩的行當,若有可能,也不想讓他吃。”乞丐嘆息道。
“遠來還是誆騙。”馬超不屑道。
“不然如何?我若跟你一般年紀,也會去做個正經營生,但現在,小買賣沒本錢,做工的話,還真不一定有這乞丐來錢快。”
馬超吃驚的瞪著他:“這個來錢快?”
“像你這般肯定不行。”乞丐一條腿支著胳膊,另一條腿伸直,看著馬超笑道:“如何?我教你這行乞的本事,以后你每天討到的錢分我三成!”
馬超皺了皺眉,本想拒絕,不過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呂布不讓他做其他,但這當乞丐似乎還有門道,他卻是沒聽過的,還有二十多天,他實在不想再挨餓了,再說也算學個新能力。
“好,今日我便教你這乞丐行當的入門。”乞丐笑道。
“入門?”馬超看了看自己:“我這不算?”
“想要入這一行,可不是破衣爛衫蓬頭垢面就行。”乞丐笑道。
“那要如何才算入門?”馬超不解。
“這想入乞丐這一行,首先你得學會不要臉!”乞丐笑道。
“?”馬超看著他,沒有說話,目光卻充滿了鄙夷。
“都像你這般傲氣,誰會給你吃?人心啊,同情弱的,敬畏強的,但最見不得比自己弱的人卻比自己傲氣,想從他們手里拿到好處,就得擺正自己的位置,你是乞丐,你要的是他們的錢,臉面能干什么?餓極了的時候,臉面能讓你吃飽么?”乞丐一連串的問題問的馬超無言以對,只能默默地點頭,卻是,他最餓的時候,好像臉面并沒有起到什么作用。
“說白了,這一行就是拿自己的臉面去換吃的,換錢。”乞丐的話似乎很有道理。
馬超在乞丐的催促下,加上這些天下來,確實有些放下尊嚴了,終于向第一個人開口掏錢,卻被無情的拒絕了。
馬超面色有些難看。
“下一個,你是個乞丐啊,人家拒絕你不是應該嗎?開口之前,別抱太大希望,這樣你心里會好受些。”乞丐嘿笑道。
馬超默默地點點頭,神情僵硬的一個個討過去,一天下來,卻只討到了十枚錢。
“別跟我比,救你這人欠你的表情,能有十錢都是造化!”乞丐搖了搖頭,從碗里拿了三枚錢后道:“想想我如何討的,別說什么騙人,人就吃這一套,告訴你,這些人心中未必不知道這是假的,但那又怎樣?他們得證明自己有良心吶,還有,你盡量找那些看著和善的人去討,他們心軟的機會大些。”
馬超默默地點點頭,心中卻是隱約有些觸動,跟著乞丐一起回到那祭祀的廟宇,這次,難聞的味道淡了很多,或者說……他已經融入這種味道之中。
明日又是新的一天,馬超摸著懷里的七枚錢,心中卻是少了幾分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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