颯颯秋風,天高云闊。
江琬與秦夙,視線相接,又一觸即離。
秦夙垂了眼,握著牛角弓的手微微動了動。
江琬認為自己是看岔了,不然怎么總覺得秦夙此時的眼神,有些羞澀的模樣?
大佬羞澀?
江琬被自己這個腦補給雷到了,趕緊甩甩頭,硬是將這個可怕的念頭甩了出去。
箭靶的百步之外,六皇子與秦夙并排而立。
六皇子很有風度的模樣,說:“九弟,你我同時起箭,各射三箭,從箭速與準頭兩個方面分高下,如何?”
秦夙惜字如金,終于從口中發出清冷一聲:“可。”
這可真是太不容易了,六皇子朗笑一聲。
那邊,一個充當裁判的學子揚聲喊:“起箭!”
話音落,這邊六皇子的神態立時變得銳利起來,他雙手一抬,一支箭被他架到了弓弦上。
彎弓,射箭。
箭似流星,箭尖劃破空氣,發出呼嘯風聲。
百步之外,一箭中的!
人群中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有好武的郎君大聲喊起來:“好!”
然后,又才有人發現,六皇子一箭已經射中靶心,可另一邊,九皇子殿下,他的弓被他握在手中,隨意垂在身側,卻竟然連開弓都還不曾。
雙方比箭,除了比準頭,還要比射速。
九皇子已經落后六皇子整整一箭,這不是輸定了嗎?
歡呼的人群稍稍收聲,大家心中此時幾乎是不約而同地劃過感慨:都說九殿下沉默,可這……是不是沉默得甚至是有點遲鈍了?
沒有人知道,方才六皇子射箭時,秦夙雖然一動未動,可其實,他也沒有在發呆,他說了話的。
他用傳音入密,傳聲在江琬耳邊,對她說:“琬娘,你看,秦桓此時動作,肩、肘、手,直如箭,目、弦、靶,成一線。倒也還算標準,你若初學,可以借鑒。”
還有些恍惚的江琬聽得此聲,那可真是:“……”
一言難盡。
根本都沒有辦法回應秦夙。
又聽他說:“射箭時,需牢記一段要訣,勿縮頸、勿露臂、勿彎腰、勿前探、勿后仰、勿挺胸……秦桓有些挺胸后仰,他的箭,射不中活物。”
點評了一番,只見六皇子秦桓彎弓,箭出!
秦夙道:“身端體直,用力平和,拈弓得法,架箭從容,前推后走……如此,方得弓滿式成。秦桓,太急了。”
只聽那邊箭靶上發出中箭的聲響,六皇子已是正中靶心。
人們在歡呼,秦夙卻傳音對江琬道:“這一箭,實在萎靡無力。琬娘你看,我不動用真氣,三箭次第發射。”
江琬:“……”
說話間,只見秦夙終于動了。
他一手探至身側箭筒,握得三支箭在手中。
六皇子那邊正準備好第二支箭,人們的歡呼也根本影響不了他,他動作利落,半分停頓也沒有,第二支箭就要射出。
砰砰砰——!
卻聽得旁邊一陣異樣響動,六皇子也顧不得理會。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手中的弓與箭上。
彎弓,風動。
秋意蕭殺,流星白羽。
只見那一箭流光,劃破風聲,更甚至,是劃破了前一支定在箭靶上的箭!
對,他的箭靶上,原先的第一支箭仍然深深插在那箭靶的最中心位置。
不偏不倚,端端正正。
如此一來,第二支箭要怎么落腳?
六皇子卻有神技,他的第二支箭直接就順著第一支箭的箭桿,將其劈開了!
劈開了前一支箭,箭尖直入其中。
嗡——
再中靶心。
他成功了!
六皇子自身都是輕輕松一口氣,無限歡喜暗上心頭。
到這時,真是要顧盼群雄,再得一段驚嘆與歡呼,方才不枉他此前苦練。
持弓的手微微垂到身側,六皇子轉頭去看,卻發現意料中的歡呼竟沒有出現。
全場似乎是,陷入了奇怪的寂靜中。
六皇子暗想:難道是本王箭術太過驚人,以至于大家都驚得失聲了?
再看身旁的秦夙,只見這老九手上拿著弓,人卻是一動未動。仍然一副雪山雕塑般的呆滯模樣,委實是……嗨,叫人怎么說他才好呢?
六皇子眉眼微微一動,爽朗笑道:“九弟,你這是在做什么?為兄兩箭都已射出,你怎么……”
話還未說完,忽覺氣氛不對。
這滿場,怎么寂靜得似乎更加詭異了?
九皇子的目光忽然落在秦夙腰間箭筒之上,發現,他腰間的箭筒竟然空了。
這是,什么時候空的?
秦桓心中也不知怎地,終于后知后覺地開始生起了不安。
他的目光連忙一轉,又轉到了對面的靶區。
因為兩位皇子要比箭,那邊靶區大部分的箭靶都已經被搬走了,只留了兩個豎立的圓靶,一左一右分立兩邊。
現在六皇子就看到,他自己那邊的箭靶上,插著重疊的兩支箭,這沒有問題。
而秦夙那邊的箭靶中心,卻豁然破出了直通通一個空洞!
這是什么?
為什么老九這邊箭靶的靶心會出現空洞?
這個念頭才剛在六皇子心間劃過,他就終于發現,原來那邊箭靶的后方,掉落有三支整齊豎直的羽箭。
秦恒:“……”
難以置信,可卻又不得不確信。
他奶奶的!這個陰險的老九,他、他居然趁著他射第二箭的功夫,就一氣兒把三支箭都給射了出去。
他不但一口氣連射三箭,他娘的,他還三箭連珠,全都洞穿了對面靶心。
六皇子也才回過味來,娘的!原來剛才那邊三聲“砰”響,就是因為老九在射箭!
我……
六皇子的臉,一點一點漲紅了。
氣死了,氣瘋了!
可是不行,咱還是得保持兄長的風度。
至于現在轉身就走,那不行,真要是走了,那才叫丟臉丟得沒救了。
六皇子:“呵,呵呵……哈哈!老九啊,你這個本事,這個箭術……為兄真是……”
到底說不出“自愧不如”這幾個字。
他終究就道:“為兄真是佩服,不過老九,你不厚道啊!”
搖頭嘆了嘆,拱拱手。
什么也不必再多說,他放下弓和箭筒,這才轉身走。
太學的少年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也不好再多說什么,于是也三三倆倆結伴走了。
其中也有江珣在,江璃沒上太學,他上的是律學。
江珣對江琬點點頭,同樣很快離開。
留下女學這邊的小娘子們,因為還要上課,所以不能離開。
秦夙就被留在了最后。
不過片刻,偌大靶場,風卷殘云般,少年們就都走得一干二凈。
獨留秦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