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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論愛與嗔,絕無悔恨

  江琬“你”字未歇,卻見靠在樹干上的秦夙忽然眉頭微蹙。

  他這蹙眉的動作是極輕微的,要不是江琬此刻正死死盯著他,根本就不可能發現他這細微的表情變化。

  也不知怎么,江琬心底那根敏感的弦就一下子被觸動了。

  她的望氣術原本因為運行過久,已被收回了,這一瞬間,她卻又立刻聚氣于雙眼,再次調動了望氣術。

  然后她就看到,秦夙心口,那一團黑氣張牙舞爪,也不知是什么時候,它竟又發作了!

  是秦夙的“蠱”,它又在作亂。

  江琬這下可顧不得再去研究秦夙臉上的紅痕了,她立刻定了定心神,對付這個蠱,她也有了經驗。

  秦夙的后背仍靠在菩提樹上,江琬一只手壓在他右肩處,另一只手抬起,做拈花狀。

  拈花指,是佛祖的笑。

  有禪韻悠悠,有一點靈光。

  “你躲什么?”她一邊說,唇角還帶著些笑意,“你以為我會怕你?可我瞧著,倒像是你更怕我一些呢?”

  她的手指點在秦夙心口,寧靜的意蘊舒緩而來。

  秦夙垂眸。

  她的手指素白纖巧,原先指節處礙眼的老繭已經消去,此刻靜美如歌。

  奇異的力量仿佛來自天外,也仿佛就來自于眼前之人的指尖。

  不,沒有天外,就是來自于她的指尖。

  她的指尖仿佛都在傳遞歌聲,使他心頭這只惡物如聞綸音,以至沉眠。

  使他的心回歸自我。

  江琬還輕輕笑一聲:“我很可怕嗎?”

  秦夙只回了一個字:“不。”

  江琬微側頭,笑意盈滿眼睫:“那你為什么躲?你真膽小。”

  秦夙嘴唇微動,接受了她的嘲笑,卻到底回答不了她的問題。

  為什么躲?

  世間本無畏,因愛故生憂,因愛故生怖。

  我不能離于愛恨,也不能叫你知曉我的愛恨,又不愿與你當真陌路。

  縱是神功蓋世,此題卻實在無解。

  江琬收回點在秦夙心口的手,又將雙手伸上來,捧住他的臉頰。

  她身形比例纖長,卻到底年紀小些,個頭不足。

  秦夙怕她這個動作會累,便微微彎身,低下頭。

  江琬就將手指描繪在他臉上紅痕處,問他:“這個東西是什么?是胎記嗎?”

  秦夙身軀有些僵,兩人靠得極近,氣息相聞。

  他緩緩回答:“不是胎記,但先天而生。”

  不是胎記,又先天而生,那到底是什么?

  江琬放開秦夙的臉,轉身與他并排,也靠到菩提樹上。

  仰頭看,是繁盛的樹冠,是枝葉間零散灑落的微淡星光。

  她直接問:“它會讓你痛嗎?會有其它不好的影響嗎?”

  秦夙轉頭,沒有立刻答話。

  江琬挑眉,也側頭看他。

  秦夙說:“你是第一個問我,此物會不會使我……痛的人。”

  簡單一句話,是無盡寂寥,還是無限歡喜?

  或許都有。

  江琬嘖一聲:“苦孩子!”

  秦夙:“……”

  江琬噗嗤一笑,目視身側郎君,眼中仿佛柔光浮動。

  她又追問:“那到底會不會痛?”

  秦夙道:“并不會痛,但自我生下,父皇便極不愿見我。小時這紅痕只有眉心一點,還能見人。后來大些,這紅痕開始生長到眼下。”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

  江琬靜靜等待片刻,才又聽他道:“父皇著人打造一副青銅面具,命我戴上。”

  江琬:“……”

  這是什么爹?

  她完全想不到,秦夙戴面具的真相竟是這個!

  雖然秦夙說得平平淡淡,但江琬完全可以想見,小時候的秦夙是在怎樣一種孤獨與歧視中長大。

  最可怕的是,首先帶頭歧視孤立他的,竟是他的親生父親。

  這個父親不但為父,他還為君。

  為君之人,一言一行,莫不被無數雙眼睛緊緊盯視,莫不被上下眾人放大解讀。

  連他都這樣對秦夙,還能指望其他人有好?

  也就難怪,身為天家的皇子,秦夙出現在國子監中,卻仿佛被眾人視為洪水猛獸。

  原來也不僅僅是因為他太過沉默,更重要的是,他被他的君父,帶頭排斥了。

  而如果皇帝不發話,他的面具是不是就要戴上一輩子,也不能摘下?

  這一刻,江琬對那素未謀面的永熙皇帝生起了兩世最大的怨念。這種人,配不配做皇帝且不說,但他是真不配做爹!

  跟他相比起來,清平伯簡直就是世上最可愛的爹了。

  江琬忽然伸手,握住了身側秦夙的手。

  秦夙身軀微微一顫,手輕動了一下。

  江琬注視他,緊緊握著他的手,卻并不放松分毫。

  她的眼睛清澈靈動,浸潤的不是秋水,而仿佛是星河。

  如果世上沒有光,我是不是能牽起你的手,給你一縷光?

  秦夙的手便又動了一下,忽然間,他手掌張開,化被動為主動,手一張,又反將江琬的手緊緊包在掌心中。

  江琬暗暗咬牙,手不動。

  兩人同樣背靠菩提樹,手緊握著,目光對視。

  秦夙說:“琬娘,你不要后悔。”

  江琬嘴角上翹,哼笑:“既來世間走一遭,便只向前看。不論愛恨與勝負,皆為我所選擇。誰能令我后悔?”

  是的,誰,能令我后悔?

  秦夙聞此言,幽深的目光中忽然生出一團從所未有的熾盛。

  當他瞻前顧后,猶豫難決時,眼前的女郎,卻竟然以他想都不能想的堅決,伸出一只手,又將他從地獄中生生拉出。

  他的眼前仿佛又浮現了初見時,那個瘦弱伶仃,唯獨一雙妙目明澈驚人的小娘子。

  她大言不慚地說著:“天若棄我,逆天又如何?”

  逆天,你不敢嗎?

  秦夙說:“琬娘,你看著我,有那一日,我必要在人前……也摘下這只面具。”

  江琬眨眨眼:“好呀,不過……其實我更喜歡,你的臉只有我能看見呢!”

  說著,她又噗嗤笑了起來。

  秦夙輕聲道:“總有一面,是只有你能見的。”

  然后,他拉起江琬的手,又說:“琬娘,近日里,我對歲寒劍法又心有所感,故此新創了兩招劍法。正好此處僻靜,我將此劍招傳授與你,如何?”

  “……”江琬,“可以,挺好!”

  哈哈哈,有新劍招呢。

  好,好得很,這可真是太好了。

  鋼鐵直男,你注孤生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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