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屋脊上,秦夙與老僧相隔數尺之距,似是對峙,似是警惕。
但明寂大師緊接著又說出一句秦夙幾乎無法拒絕的話。
他說:“施主,貧僧不會錯看,你這小狐是妖。妖類若是功德加身,或可化身成人。渡劫之時,天意都要相讓三分。”
說著,他又雙手合十,道:“秦施主,妖取功德,比人更難十分,如此時機難得啊!”
話說到這個份上,秦夙一時竟是啞口了。
他目光幽深,這一刻明明極想要反駁一句,比如說:你看錯了,我家琬琬根本就沒有什么掌控生機之能。
是的,到這個時候,秦夙沒想到什么功德不功德的問題,思緒卻反而是轉到了掌控生機這個問題上。
他悚然驚醒,想到了這個極要緊的問題:明寂和尚居然知道小狐琬琬能夠掌控生機,他是怎么知道的?他什么時候知道的?
這個問題可太重要了。
掌控生機,這是一種多么可怕,多么引人垂涎的能力。
琬琬卻是妖,在人的世界里,她是異類。異類掌握此能,這又是一件多么危險的事情!
而最叫人惱火的是,在明寂大師說出小狐琬琬擁有掌控生機之能的時候,秦夙的注意力卻是被莫名轉移了,竟沒能在第一時間反駁這一點。
此刻再反駁的話,就有欲蓋彌彰之嫌。
那要怎么辦?
秦夙的心臟頓時砰砰跳起來,這一剎那,他竟然生出了殺人滅口的惡念。
先前自詡的恩怨分明,在小狐琬琬的危機抉擇中,霎時就顯得薄弱到不堪一擊了。
秦夙右手仍然摟著江琬,垂在一旁的左手劍指處卻有劍氣在悄悄凝聚。
同一時間,他眉心黑氣又再度漫延起來。
這一次,黑氣漫延的速度快到有些恐怖。
秦夙自己無所察覺,明寂大師卻是一嘆道:“施主,你要入魔了。”
話音尚未全落,秦夙已是倏然抬手。
一道凌厲的劍氣便于此刻如疾電般發出。
雙方相距太近了,明寂大師眼看無從閃躲,他卻忽然做出了一個兩掌相合的動作。
這一合掌間,他的雙掌范圍之內竟仿佛是存在一道不知其有多深的溝壑般,無形中,空間都形成了一股肉眼可見的扭曲。
秦夙劍氣刺入,就像是刺入了深淵之中。
深淵之中,群魔嘯叫。
啊——啊——啊——!
恐怖的聲浪從明寂大師雙掌之間爆開,他目光微動,口中道:“掌中生佛國,見佛亦見魔,施主,你該醒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語調徐徐,也并不宏大,可于此刻發出,卻又仿佛是擁有著鐘鼓式的力量般,轟隆作響,振聾發聵。
秦夙眉心處的黑氣頓時被震得一散。
與此相對應的是,他懷中陡然放出一道金光。
是原先被他放置在衣襟內的那本楞嚴經!
秦夙愣了一下,卻見那金光放出,一瞬間就呈扇形散布開來。
然后,秦夙懷中的江琬就猛地痛呼一聲。
秦夙下意識將手放開,江琬身軀一彈,頓時在空中跳躍起來一個翻滾。
明寂大師攤開雙掌,則道:“小狐施主,請到貧僧這里來罷,貧僧與你聯手得一份功德。”
說話間,一股無形的力量向著江琬卷來,頓時就卷得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著明寂大師飛去。
這可再次刺激到了秦夙,他驚聲呼喚:“琬琬!”
當然,他也沒忘記害江琬被彈出去的禍首。
同一時間,他探手入懷,抓起懷中那本楞嚴經就要扔掉。
明寂大師一條手臂伸出,江琬正正好就伏在他手臂上,竟也不掙扎。
同時他另一手做豎掌狀,口中念道:“佛以阿難示墮因緣,自說神咒破魔……”
經文誦念,金光再起。
“施主,請持心戒,請悟本體,請修大定……”
“秦施主,貧僧并無惡意,請你勿起殺心,以證三昧……”
“秦施主,人世終有萬千苦,萬般掙扎皆為妄念,你若要與此妖相伴,何不都證我佛?”
“阿彌陀佛!”
話音落處,忽見江琬微微昂首。
她的身體蹲伏在明寂大師手臂上,昂首時一爪抬起。
然后,她那只爪子就虛空描畫起來。
虛空畫符,生字符!
江琬居然老老實實地畫起了生字符。
生字符被快速畫成,朦朧的生機白光亮起,江琬就將這團白光向下一推。
下方,一名面目僵硬的中年婦人正正好游蕩著走過。
白光落在那人身上,猶如雪花落入水中。
片刻后,婦人忽地渾身一抖。然后,一股黑氣就從她頭頂百匯處散逸而出。
婦人猛然驚醒,眼神一轉。
“啊——!”
她尖叫起來。
可不是得尖叫么,瞧瞧眼下這恐怖場景,江琬這個曾經見過鬼愁城的人都覺得瘆得慌,又何況是這個不知被什么懾住了心神,而此刻又陡然醒轉的普通婦人?
婦人尖叫之后,也顧不得細看左近,只見前方是通往內城的路,她便撒腿狂奔。
明寂大師見此,欣慰道:“救醒一人,小狐施主大善。”
他說得好是慈悲,對面的秦夙見此情景,都收斂了要扔掉楞嚴經的動作。他似乎是受到了明寂大師的感化,竟也徐徐重復了一句:“大善。”
而蹲伏在明寂大師手臂上的江琬則開始畫起了第二道生字符。
沒有人知道,至少明寂大師不知道,此刻看似老老實實已經完全歸服的江琬,其實內心深處卻是無比清醒的。
她靜觀這一通變化,到這時終于完全明了,秦夙在這個摩羅異界所要面臨的最大劫難是什么了。
原來的他的大劫不是這個疑似為情蠱所化的魔種,而根本就是來自這個明寂大師的度化。
佛要度你,誰能不度?
而摩羅異界中的明寂大師又為何竟然強得如此離譜?
通過仔細觀察,江琬也終于看明白。
這個明寂大師,他雖則看似只是一人,實際上,他的氣運氣機卻竟然與這方天地,甚至是這整個世界隱隱相連的。
是了,這里是真實異界。你可以將它當成是一個真實的世界來看待,可實際上,它卻又正好是秦夙的心魔世界。
所以,此世界亦真亦假,亦虛亦實。
那么,“全世界的力量”都要壓制秦夙,也就不奇怪了。
至于江琬為什么在這個明寂大師的強力度化下還能保持清醒,則要歸功于她剛才的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