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云淺而言,她和徐長安的女兒是要隨父姓的,但是徐長安的姓其實并不固定,甚至取名時都是兒戲的,所以她們的女兒可以姓徐,也可以姓顧。
似是顧千乘這樣的小丫頭,正好省事了。
云淺赤色緞帶蒙住了眼睛,她微微仰頭,精致的下巴對著廚房內徐長安的方向,認真的問道“你總是提起那掛著鈴鐺的丫頭,可是想要認她做女兒?”
徐長安聽著云姑娘輕飄飄的話語,正在切菜的手猛地一抖。
徐長安:“……”
嘆氣。
自家云姑娘的腦回路永遠都和正常人不一樣,他雖然無奈,卻也習慣了,這種時候只要順著她的思路回應就好。
“小姐,我沒有那種想法。”徐長安搖搖頭:“顧姑娘可是仙門的人。”
“仙門?”云淺歪著頭:“我與你一同入了這宗門,我們不也是仙門了嗎。”
“仙門也是有三六九等的。”徐長安手握切過他和云淺頭發的菜刀。
明晃晃的刀尖映著火石的光在云淺眼罩上掠過。
云淺問道:“所以我與你是最下等?”
“暮雨峰可算不上最下等。”徐長安搖頭,想了想后說道:“不過……那顧姑娘,一定是上等,甚至是最上等的那一些人,所以對待她要謹慎些。”
“我不太明白。”云淺說道。
“我的意思是,這種話還是不要說,免得被有心人聽去了,惹來麻煩。”徐長安心想顧千乘能被暮雨峰的人說麻煩,那么她身上的麻煩一定不少。
不過他同是暮雨峰的人,所以即使接觸顧千乘也不會有什么麻煩。
這也是徐長安對于暮雨峰的信任了。
所以,顧千乘的事情……便是順其自然最好。
“有心人,聽去的人只要沒有心不就行了。”云淺說道。
“沒有心,那不是死了?”徐長安說道。
“也是。”
“話說,小姐為什么會這么想?”徐長安對于云淺會將顧千乘和女兒聯系起來這件事感覺到無比的奇怪。
要知道,這可是那么冷漠、對于外物完全不在意的云姑娘啊。
“因為她姓顧。”云淺平靜的說道。
她對于姓顧、姓徐的人都會有稍高一些的容忍度,這該算是愛屋及烏。
“顧?”
“她姓顧,所以很走運。”云淺纖細的手指指向案板邊的徐長安,輕聲道:“顧長安。”
“是徐長安。”徐長安扶額:“這種事,小姐就別記著了。”
從一個姓上就能聯系到女兒,他不知道應當怎么評價云淺的腦袋。
當初他在給自己起名字的時候,覺得隨云姑娘的姓也不錯,不過出于一些事情的考慮,他還是放棄了,畢竟要姓,也是讓云姑娘隨他的姓。
不過,徐長安也知道為什么云淺能記住、容忍這個“帶著鈴鐺、吵人的女孩子”了……只是因為她的名字里有一個顧字。
讓人無話可說,但是仔細去想,又覺得理所當然,是云淺能干出來的事情。
小夫妻日常隨意的對話混合著做菜的聲響充斥著整個廚房。
云淺看著正在做飯的徐長安,心想就是因為這樣,她當初會去考慮顧千乘說的,考慮給徐長安做早飯。
而且顧千乘之后說徐長安會做飯、說他婆婆媽媽像個女人的時候,她才能忍得住,不然這樣一個吵鬧的丫頭,早就已經從這個世界上蒸發了。
所以,顧千乘姓顧,又是個夫君會喜歡的小丫頭,便真的很走運。
“你不喜歡她嗎?”云淺問。
“這有什么喜歡不喜歡的。”徐長安攤手:“不過知道了小姐的態度也好,按照師姐說的,之后小姐應該會見到她。”
“我無所謂。”云淺搖搖頭,隨后身子依靠在門框上,輕輕打了個哈欠,微微懵了一會兒。
“對了,以后見到了顧姑娘,小姐可別與她說什么姓,這種話和我說說就行了。”徐長安提醒云淺。
“知道了。”云淺雙手交叉在小腹前,認真的說道:“我在說的不是什么顧千乘,而是女兒,日后我們有了女兒,應當姓什么?”
“規矩上不是該姓云?”徐長安笑著:“我是管家,自然要隨小姐的姓。”
“你是相公,不是管家。”云淺聽出了徐長安語氣中故意的戲弄,不過她還是說道:“我也不姓云。”
“不姓云姓什么。”
“隨夫家的姓就好了。”云淺想了想,心跳加速了一些,她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若是有人喚我一聲徐夫人,我應當會很高興。”
徐夫人、徐氏,都可以。
至于說為什么不是云氏,她說了她不姓云,所以徐氏就最為合適。
“徐夫人……都把小姐叫老了。”徐長安搖頭。
“年齡沒有意義。”
“云姑娘三個字可比徐夫人好聽多了。”
“我不覺得。”
云淺嗅著房間里做菜的香氣,問道:“所以……你以后就一直是姓徐了嗎?”
徐長安當初的姓名都是自己當著云淺的面、征求過云淺意見后起的,所以他對于云淺會這么說不奇怪,而是說道:“用了這么多年,不打算改了。”
前世的姓沒有意義,今生……今生他恢復意識就已經十歲左右了,記憶一片空白,哪里知道自己姓什么。
“小姐方才說什么顧姑娘走運,我沒能明白。”徐長安正在做飯,他舀了一勺簡單的湯送到了云淺唇畔,看著她吃下后笑著說道:“我能被小姐撿到,才是走運的人,是很好的巧合。”
救命之恩、教導之恩……當然,現在是不是恩,而是恩愛了。
“巧合?”云淺感受著口中適中的甜味,說道:“那你的事情……你就不想知道了嗎?”
“我的事情?”
“記憶。”
徐長安有空白的十年,徐長安不知道、不記得了,但是云淺都知道。
“重要嗎?”徐長安搖頭:“小孩子的十年,能有什么有價值的記憶。”
云淺想了想,說道:“家人?”
“小姐不就是我的家人?”
“這是情話嗎?”云淺閉著的眼睛微微一動。
“是事實,我說不來情話。”徐長安勾起嘴角:“好了,起油煙了,小姐先出去等吧。”
“嗯。”
眼看著云淺離開,徐長安走過去將門關上,隨后認真做飯,處理魚蝦。
“家人?”
想著云淺的話,徐長安沉默了一會兒,隨后輕輕嘆息。
人都是有父母的。
他能被云淺撿到、能活到十歲,還是能石頭里蹦出來的?
所以,他在失去記憶之前也一定是有父母的,至于說他流落荒島是因為意外還是什么……不重要。
徐長安其實一直有在回避這件事,畢竟誰知道那些記憶會是什么?
所以不記得有不記得的好處。
想一下,人生的一睜開眼,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云淺,這對于徐長安來說就是天底下最完美的事情。
再說,不回頭只往前看也是他行事的方式。
云淺離開了廚房,在屋檐下的竹椅上躺下,此時天色已晚,月亮門上紅燈籠的光落在她的面上,看著有些滲人。
云淺摘下了眼前的緞帶。
其實,十歲前孩童時期的記憶也是不錯的體驗,所以徐長安會失憶……不關云姑娘的事情。
不過既然徐長安說不在意那些記憶,所以她也可以當做不在意,所以她在想另一件事。
相遇是巧合?
巧合是什么。
顧千乘姓顧、以及徐長安十歲遇見意外失憶是不是巧合?
這些事情云淺不知道,但是她遇見徐長安可不是巧合。
事物的變化恰好吻合,正巧一致被稱作巧合。
可在這個世界上,一個生命存活的時間越短,“巧合”在她身上所體現出來的狀態就越明顯。
如果有一個人活的足夠久,長遠到無法用語言形容,那么事物的發展對她都已經失去了意義,巧合也一樣不存在于她的身邊,于是,對這樣的人而言……
世界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巧合這個詞聽起來兒戲,可若是將其喚作天意,就沉重的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但是云姑娘不是人,她只要不是在跑步、不是與夫君在榻上,便不會喘不過氣。
云淺躺在竹椅上伸了個懶腰,口中發出細碎的聲響。
她為什么會那么在意“顧”這個姓氏?
按照道理,她夫君姓徐,她應該在意的是徐,而不是顧。
這也是有理由的。
對于徐長安來說,他要的是徐圖長安,已經過去的事情,便沒有回望的理由。
前世是這樣,與妻子隱居的小島也是、十歲之前的記憶也是。
所以,“徐圖長安”才是他的名字,而并非是“顧望長安”。
但若是反觀云淺,便會發現她在做的一直都是另一件事。
一次、又一次、再一次去顧望、顧盼“長安”。
所以,顧這個字對于云淺是有特殊意義的。
‘隨遇而安’這個詞她很喜歡,所以她的心情很不錯,就順其自然。
以后若是徐長安沒有事情做了,失去的記憶也能給他找些樂子,所以還是有用的。
至于顧千乘,徐長安也沒有明確的說不喜歡,所以云淺并沒有把讓她做自己和夫君女兒的想法完全丟下……看以后的相處吧,如果徐長安真的喜歡她,那么這件事可以再次提上議程。
至于現在,那還是等著吃飯更加的重要。
云淺心想自己也要向前看,不要總是在那里回頭看。
“徐夫人……”
果然還是想要聽人這樣喚自己。
房間里。
小小的桌子上擠滿了琳瑯,一眼看過去便可注意到珍貴白玉盤之上擺著一只金紋紅蟹,醬料汁液準備齊全,蟹鉗上也開好了口,不斷有白色霧氣升起,讓人食欲大增,桌子上其他與其相配的也都是海中名品,香氣四溢。
“這是……”云淺看著眼前的飯菜,輕輕嘆息:“我才告訴自己不要回頭看,便忘了……你正在做會讓我想起島上事情的飯菜。”
這怎么能讓她不想起在島上的生活?
“我只是單純做個晚飯,你說什么呢?”徐長安奇怪的看向云淺。
“沒什么。”云淺搖搖頭,她認真的說道:“讓我一直去顧望、回頭一次一次去想……果然是你的錯。”
以小見大,所以她會“遇見”徐長安不是巧合,都是他的錯。
徐長安眼睛瞇起了一些,沒有太明白云淺的意思:“顧望?還在想名字的事情呢?”
他當然不明白。
“沒事。”云淺搖搖頭,搬著小凳子坐到了徐長安的身邊,拿起緞帶重新將自己的眼睛蒙上,理所當然的說道:“交給你了。”
“喂你吃?”
“不是你給我出的點子?”云淺閉著眼睛反問。
“……行罷。”徐長安,伸出手掰斷蟹鉗,頓時順滑的蟹肉滑落而下,墜在盤子上輕輕搖晃。
一時間,整個房間充滿了誘人的香氣。
“這些是宗里自己養的食材,很好消化,小姐可以多吃一些。”
“嗯。”云淺點點頭,對著徐長安的方向微微張口,享受著夫君的服務,吃下了蟹肉后,徐長安又拿上一盞琉璃杯,里面是些許淺色晶瑩,在暖光下閃閃發亮。
“喝一口。”徐長安說道。
“是什么?”云淺因為閉著眼睛,心里起了幾份神秘感。
低頭順著琉璃杯小飲一口,她問道:“這是……梨汁?”
酸甜可口,幾乎在一瞬間就驅除了她方才的倦意。
“是梨子。”徐長安微笑著道:“百草園的梨子,正適合解膩,暮雨峰上那只貍子最喜歡吃這果子。”
“還可以。”云淺點頭。
以甜為主混合著些許酸,提神且開胃。
“……”徐長安勾起嘴角,他的手輕輕放在云姑娘的面頰上,手指感受著她淺淺的氣息,說道:“小姐,你還是把眼罩摘了吧。”
“為什么。”云淺不解:“你嫌我麻煩了?”
這才喂她吃了蟹肉和一杯梨汁,都沒過去多久呢。
“我特意做了好看又好吃的。”徐長安無奈的說道:“小姐如果看不見賣相,那吃起來,和方才吃蟲子狀的點心有什么區別?”
美食,就是要像云姑娘一樣,又好看又好吃才行。
不然不是少了一半的樂趣。
“有區別的。”云淺沒有聽話的摘下眼罩,而是說道:“是我自己吃,和你喂我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