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霧清寒繞船,清風拂過岸邊柳枝,那忽然降下的一蓑煙雨籠罩了整個天明峰,平添了幾分徐長安說過的、他所喜歡的朦朧感。
漫天水元素在空中畫出一道長長的軌跡,落在湖面上,蕩起大大小小的漣漪。
雨水讓整個天明峰的溫度降低了許多,湖面上水波微亂。
“小姐……你……”
徐長安瞳孔放大,他的心也與雨水一般凌亂。
“我怎么了。”
船艙中,云淺被徐長安樓在懷里,因為溫度驟降,姑娘雙臂又用力了幾分,似是要與徐長安揉在一起。
徐長安深吸一口氣,只覺得空氣中泛著一股皂角和酒氣,他眼眸發顫,可還是努力讓自己的聲線穩定下來:“小姐,這……可不是在家里,你怎么……”
“這里不可以是家?”云淺平靜的看著徐長安,說道:“篷子可以擋雨,我與你在這兒吃了酒。”
“我說的家是北苑的。”
“一樣,而且讓人看去了,也不礙事。”云淺看了一眼船外某個方向,隨后取出手帕輕輕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抬手又替徐長安擦了擦,這才說道:“氛圍到了,也無關在家里,還是在外面。”
云姑娘可以不在意外人。
再說了,她和徐長安一同出門的時候,也沒少在北桑城見到同行的情侶親近,只要不太過分就是了。
這也是合規矩的。
至于說什么叫過分……
云淺只要見到徐長安此時是心動而不是惱怒,就知道她做的事情仍舊在分寸中。
“小姐也是學壞了。”徐長安感受著口中梨子汁殘留的味道,心想自己做的果汁居然有這么好喝嗎?當真是唇齒留香,讓人回味無窮。
“這是壞事嗎?”云淺環住徐長安的脖頸,收起了微微抬起的下巴,面容逐漸平靜下來。
“我……我隨意說說的。”
“那就不是壞事了,我就說……你分明很喜歡。”
云淺聞言,安心了一些,她認真的說道:“我的嘴不硬,你該是知道的。”
“這件事有這么重要?”徐長安的心動里仍舊殘留著幾分無奈。
“嗯。”云淺看起來有些嚴肅,徐長安先前說她嘴硬,若是不弄清楚這件事……她可沒有心情入睡。
“我說錯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徐長安眼角抽了兩下。
“我沒有生氣。”云淺做了想要做的事情,便心滿意足的枕在徐長安的腿上,找了一個舒服的姿態,嗅著身邊讓人安心的味道,緩緩閉上了眼睛。
“晚安,小姐。”徐長安低下頭。
云淺正要說話,卻忽然感覺有呼吸落在了自己面上,她所有的話全部咽了回去。
徐長安在云淺額前輕輕點了一下,算是還了云姑娘。
“晚安。”云淺輕聲。
隨后姑娘呼吸逐漸平穩。
在膝枕上,云淺入睡的速度極快,徐長安也習慣了。
夜還長。
等待到日出的時間里……就是他一個人欣賞夜景了。
徐長安拿起一旁剩余半杯的梨汁。
帶著期待的輕輕抿了口,然后就是一愣。
他覺得這果汁沒有剛才他所想的那么好喝,便將其重新放回桌上,不再看一眼。
視線挪到外面逐漸落下的雨水中,徐長安心想老天爺真的很會看氣氛,那一場雨下的十分的及時,平添了氛圍,給他帶來了這次泛舟里最為美好、值得無數次回憶的記憶。
不過……
徐長安伸手輕輕撥開云淺凌亂的長發,心想雖然方才云淺喂他吃梨汁他的確心動的厲害,但是有空還是要糾正一下云淺,以后別做這樣作踐自己的事情。
她的魅力,也不是只有在這種方面才能體現的。
“……呼。”徐長安低下頭,看著云淺如羊脂白玉般散發出淡淡光澤的側顏,些許頭發垂在她側臉上方。
姑娘也不知道是抹了什么胭脂,有這樣的好看。
他心跳的很快。
這般發自內心的悸動,也不是云淺之外的人可以帶給他的。
徐長安忽然希望自己睜開眼的時間更長,時間過的慢一些,再慢一些,讓他能再多欣賞眼前人。
時間請再慢一些。
再……慢一些。
最好一天可以拆成一年、十年、一百年來過。
徐長安雙目皆是睜開的,此夜長暗,整片天空見不得一絲亮光,因為此時熟睡、微微咂嘴的云淺就已經占據了他眼里所有的光亮。
夜景很好看。
這里的夜景,指的是雨聲、云淺的面容與月光。
自己該去學一下丹青之道的,這樣美好的一幕,若是不能畫下來……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徐長安這么想。
天明峰上,不只是有徐長安一人在泛舟,還是有不少零散的姑娘家的,此刻因為突如其來的罕見雨水激起了泛舟姑娘的興致,所以分明是入夜,卻比平日里熱鬧的多。
秦嶺一個人在船上泛舟吃酒,她側著臉看向外面的雨水,聽著周圍環繞的鶯聲燕語,面色緋紅。
雖然她被從殿里排擠了出來,不過混在這兒吃酒也很熱鬧。
不過,秦嶺很快就注意到了一個奇怪的人。
有一襲青裙的姑娘手持長棹,任由小船在湖面漂流,她遠遠看著湖心的方向。
“是……沒見過的人。”秦嶺眨眼。
不過最近天明峰剛出了天劫,來幾個不認識的女人泛舟也不值得驚訝,她便沒有在意。
石青君一個人撐著船,目光放在湖中心徐長安的小船附近,眼神呆滯,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天明峰忽然下雨,一定是徐長安做的,所以她迅速的去而復返,在雨水落下的一瞬間就出現在了徐長安的附近。
可是……
石青君眼睫扇了扇。
她方才都瞧見了……什么?
石青君:“……”
她的心臟猛地跳動了一下,片刻后重新平靜。
算了,也說不出口。
石青君不想要做偷窺的人,所以她撐著小船朝著徐長安附近劃過去,停在了他船艙的不遠處。
只見徐長安坐在一旁,在他腿上,云淺正在熟睡睡著,燈火灑在她身上,說不出的好看。
仔細去聽,石青君可以聽到云淺均勻的呼吸聲。
毋容置疑,徐長安是謹慎的人。
可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徐長安愣是卻沒有感應到自己身旁多了一艘船,多了一個女人。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云淺的面容,漆黑的眸子里隱約有亮芒涌動,像是欣賞什么藝術品一般的注視著云淺的睡顏,身子好像石化了一半,一動也沒有動。
石青君繡花鞋輕輕在地面上打著旋兒,她怔怔的看著徐長安,忽然就意識到了這位仙人轉世對他的妻子是多么的看重。
眼見為實。
癡情的……仙人?
是很奇怪的詞。
石青君的視線放在云淺的面上,心想就是這個姑娘早早的和仙人轉世結了斬不斷的因果,她可真是個幸運的人。
所以,仙人轉世是為了修行?還是情劫?
難道說,找一個道侶、體會感情……對于修行是有用的嗎?
若是沒用,他此時為何這樣的認真。
如果他以后恢復了記憶,是否還能保持對這個妻子的深情?
石青君大腦一瞬間就思考了很多事情,不過很快就將一些雜思丟了出去。
她此刻充分意識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云淺不僅是個幸運的人,從徐長安對她的感情上來看,她也是個極大的麻煩。
石青君連過分插手徐長安都不愿意做,生怕打擾了他煉心的計劃,如今云淺這個徐長安如此看重的人,那就更不能接近了。
她橫起船棹,持棹入水。
水波蕩漾,徐長安看到了身旁的載著石青君的小船,微微一怔后就要開口。
“噓。”石青君食指放在唇邊,輕輕搖頭,隨后蕩著船離開了。
師姐應當只是在泛舟,也沒有什么正事,徐長安就沒有太過在意,他抬頭看了一眼天上,發現不知不覺間,月亮就已經走了很長一段的路。
他……看云淺有看這么久嗎?
怎么覺得才過了一刻鐘,時間就走的這樣快。
云淺的體力很差,所以她總是入睡,避免不了的就會有許多的夢境。
徐長安因為修行,已經不常入夢了,所以在夢里,她多是孤身一人。
云淺的夢千奇百怪,什么樣的都有,畢竟她的記憶太多,大多都封印著,偶爾跑出來一兩斷就足夠惱人了。
天圓地方,所有的星辰共同組成了所謂的恒星天。
這就是這個世界看上去的樣子。
此時,一個身著血色長衫的女人瞧著掌心一顆暗淡的光點,喃喃道:“日出……會好看嗎?”
她緩緩睜開眼,漆黑的眸子逐漸染上了一層明亮的光輝,手中的光電也愈發的明亮。
“這樣……亮一些的話,他會喜歡嗎?”女人想了想,隨后搖搖頭:“他不喜歡太刺眼的東西。”
金色烈陽在掌心被她輕輕抓住,憑空捏碎成了光點。
“小姐,你在這兒做什么呢?”
女人正愣著,忽然一道溫潤的聲音傳來,她回頭去看,便見到了一個少年佇立在不遠處,安安靜靜的看著她。
這副樣貌她很喜歡,但是當他試圖朝著自己走過來的時候,她便閉上了眼睛。
剎那,遠方的少年瞬間被壓碎、化作了一抹道紋消散在星海間,與其一同毀滅的,還有某處的天道輪盤。
如今的少年極少才會做夢。
所以,即便是夢里的徐長安,那也是虛假的存在,哪怕和他有著一模一樣的樣貌、記憶、體質,也絕對不可以接近她。
她的夫君只有一人,只有一個人可以牽她的手。
外面,云淺的身子忽然動了一下,眼睫輕輕顫著似乎在掙扎著什么。
“小姐睡個覺也不安穩,我就說……穿上睡得不舒服。”徐長安輕輕嘆氣,牽住了云淺的手。
在徐長安牽住她手的那一刻,云淺再一次安定了下來,重新陷入夢鄉。
不知道是夢境還是什么地方,女人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將手心輕輕放在自己的面頰上,隨后忍不住的勾起嘴角。
“罷了。”
今日的日出是要好看的,至于說怎么樣的才是好看,那就不是她在“夢”里能夠想的明白的事情了。
她這么想。
于是,在天地間起了一陣風,攪亂了整片天空。
徐長安在靜候日出,他已經看了幾個時辰云淺的臉,覺得時間……差不多也該到了。
此時,在世界之外起了一陣風。
朝云宗下有無垠的云海,風起云涌下,波瀾壯闊的與下方的大海呼應,分不清楚哪個是天,哪個是海。
若是從九天之下往下看,便可以見得整個海面上都浮動著淡淡的金色光輝,一層層霧氣自海面之上升騰。
徐長安看向地平線的方向,眸子忽然睜大了一些,他立刻捏了捏云淺的臉。
“小姐,快醒醒,太陽要出來了。”
云淺:“……”
“小姐。”徐長安無奈,雙手拉扯住云淺的臉,輕輕將其扯成了一個弧度的方向,笑意見,眉目見帶著幾分無奈。
不是他不想讓云淺睡一個好覺,他可太了解云淺了,深知如果現在不喚醒她,等天亮了,她一定會覺得錯過了和自己一起看日出的機會,會不高興。
“唔。”
云淺吃痛后,緩緩睜開眼,她瞧著天邊那一層金色的光輝,緩緩撐起身子。
半道覺得累了,干脆直接依靠在徐長安的懷里,睡眼惺忪的道:“天……亮了?”
“馬上。”
徐長安遙望東方,沿水平線露出一帶魚肚白。再上面是湛藍的天空,掛著一彎金弓般的月亮。
“師姐們說日出好看,那就一定是絕景。”
云淺聽著徐長安的心跳,輕輕嗯了一聲,說道:“你說好看……那我就看看。”
遠處的金光愈發明亮,一簇簇仙元匯集,完全由火焰組成的太陽從海面下緩緩升起。
太陽的紅汁染紅了云霞,給黛色的山巒鑲了金邊,給天空鑲了金光,在霧氣的襯托下,重新主宰了整個世界。
徐長安眨眨眼,忽然覺得今日的太陽有些過于明亮了,似是在……焚山煮海。
“小姐,咱們以前瞧見的太陽……是這樣的嗎?”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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