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安一個人撐著傘走在院子里,感受著雨落下的勢態再次由緩到急,輕輕嘆息。
雨本來都要停了。
“這天氣……當真是反復無常。”徐長安無奈駐足,看著再一次陰暗下來的天空,目光掠過那異常明亮的房間,在窗戶上一閃而過的剪影上掠過。
他雖然看不見房間里的情景,但是卻不耽誤徐長安認為……這房間里一定有著整個朝云宗最好的風景。
因為云姑娘在里面。
腦海中回憶起方才他看到的、來自李知白的一抹驚鴻,嘆氣的神色隨著雨勢一起增強。
他越來越看不懂這個世界了。
以往需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般對待的長輩,卻……
他居然差了云淺那么遠嗎?
徐長安自認為不是什么有用的人,但是至少他在與人相處上應當要比云淺強上無數倍吧,那姑娘冷漠、不同外人相處的性子,怎么想都知道她不適合與人交好。
可現實就是,他苦心了一年多的師生情,完全抵不上云淺一日之功。
徐長安低下頭,眼角微微抽了一下。
思來想去,他覺得自己會輸給云姑娘,只有可能因為一件事。
他輸給了性別。
若他是個女子,應當是比云姑娘要受歡迎的?
隨意想想。
“不,不是隨意想想。”
他不會自欺欺人,便進入了每日自省時間。
徐長安輕而易舉挖出了自己心里最陰暗的念想——他哪里是因為云淺被李知白喜歡才產生這樣的想法,純粹是因為……若他是個女子,現在該是能毫無顧忌的加入那樓上的茶會?
加入了茶會的話,就可以近距離照顧云淺了。
云姑娘不通茶禮,亦不喜與人相處,他不在身邊的話,徐長安哪怕就在樓下心里仍舊會有不安。
至于說穿著清涼的李知白……
徐長安完全就沒有想起這件事過。
房間中,這里的確有著最好的風景。
李知白罕見的獨飲,她完全壓下了自己的護體真元,甚至主動催化了酒氣,以至于她面上攀上了死死酒水所帶來的紅暈。
后果就是,她身上玉露酒的氣味更濃了,混合著房間中牡丹花的香氣,以至于屋子里的味道沾上了幾分濃郁的桂馥蘭馨。
李知白的嘴角起了一絲弧度,彎彎的像是夜空里皎潔的上弦月,燈火也遮掩不住的白皙皮膚襯著她的眸子。
但是這樣的她,眼睛卻一直放在對面那個安靜坐著的姑娘身上,顯然對面那個才是真正好看的人。
李知白手持酒杯,抿唇拭去上面殘留的酒水,看向安靜的云淺。
不知道是不是吃了酒,打破了祝平娘給的封印還是她真的找回了幾分少時的信念,李知白看著前面的姑娘,忽的有些自慚形穢。
“妹妹……為何這樣的好看?”李知白喃喃道。
說完后,她一愣,意識到自己這句話很失禮。
云淺當然不會覺得李知白在什么輕薄的話,她自然而然的說道:“我好看一些,能讓他更喜歡。”
樣貌對于他的夫君來說真的是不重要的,但是徐長安也是個男子……多一個閃光點,何樂而不為呢。
這就是最重要的理由了。
哪怕是李知白,也不禁因為云淺那跳脫的思維而懵了一下,只能點點頭,順了她的心意。
云淺咽下口中的蜜餞。
這蜜餞遠不如徐長安做的好吃,但是因為是用水果所做,而徐長安……經常會去照顧暮雨峰的果園……
所以,在云淺眼里那就不一樣了。
對于能拿出來這樣“瑰寶”招待自己的李知白,云淺又滿意了幾分,她吃著蜜餞,看著李知白說道:“姐姐也是好看的人。”
李知白勝在氣質。
她這樣外在與內在反差極大的人,就是會極度吸引男子的。
若非是有云淺在,哪怕是外頭那個自詡心境清明的少年也擋不住她的魅力。
“我?”李知白眨眨眼,卻早就不知曉自己的魅力了,可是她自顧自的認為云淺不會說客套、恭維的話。
所以,面前這個妹妹是真的覺得她也是好看的人?
一時間,真元激蕩,她緩緩放開了自己的修為。
劍堂之外,暮雨峰的姑娘們游玩、吵鬧,喧嘩直達靈臺,李知白看著云淺優雅吃著蜜餞的樣子,心情卻靜謐如月 “這酒的味道不錯。”李知白輕輕咳了一聲,只覺得與云淺說話真的很舒服,哪怕這些話在以前的她看來都是沒有意義的、浪費時間的話語,如今混著云淺的聲線,好似清風掠過蒲公英,柔和作癢。
讓她還想要多聽云淺說兩句。
云淺頭發歪了歪,一縷青絲滑落,她拿起桌上那空蕩蕩的酒壺,晃了晃后將其掛在桌具上,說道:“姐姐吃了酒后,怎么傻兮兮的,是醉了?”
李知白:“……”
傻兮兮的?
是說她?
是了。
雖然她很不想承認,但是她真的被今日新認的妹妹說……傻了。
李知白心里那點朦朧的心思一時間散的干凈,在這一刻忽然有些想要找一個縫隙鉆進去。
“我沒有醉的。”李知白還是說道:“我不會醉。”
以她的體質,哪怕是主動迎合……也不可能被酒氣浸染。
她此時算是體會到,什么叫做酒不醉人人自醉。
如此的環境下,面前坐著這樣的一個姑娘,幾乎一下就將她的記憶拽回了十幾歲的少女時期……那時候她便是經常會和姐妹們開茶會。
那時候,她在茶會上獨自一旁安靜吃茶,看著姐妹們嬉戲玩鬧、打牌。
便經常被她們說是個不解風情、傻兮兮的“丫頭”。
如今……卻沒有想到從云淺口中再一次找到了那時的感覺。
可惜,如今這些年過去,她那些記憶中的姐妹們,卻早已連面容都失去,獨留下模糊不清的身影。
在時光的沖刷之下,什么姐妹,只怕輪回了幾世都不知曉了。
不解風情的書呆子變成了丹主,可自己都沒有發現,她是這樣的在思念著那段美好的、青澀的時光。
一直以為自己心境完美無缺的她在遇到了云淺后,卻被點出了這一點。
李知白抓著裙角的手微微用力,隨后釋然的放開。
“我若是醉了……該有多好。”她嘆氣。
她的心境還差得遠呢,就是不能、也不該突破至乾坤境的,這樣的她可沒有底氣面對乾坤境的雷劫與心魔劫。
“想要醉,可以多喝一些酒。”云淺給她提了一個建議。
“那得是靈酒了。”李知白若有所思,她現在知道為何靈酒那樣的被哄槍、重金難尋了。
她們這樣仙門的人,想要買一醉……對于酒的品質要求實在太高。
“靈酒?”云淺眼睛一動,她想起了一件事,她很想要喝用徐長安靈氣釀造的酒……不過這件事也急不來,她繼續吃自己的蜜餞。
這蜜餞的原材料是徐長安照顧出來的,有著她的氣息,云淺吃著吃著,耳上就起了意思旖旎的顏色。
李知白這是將自己想要買醉的念想都攤開來了。
不過她覺得自己今日丟臉已經丟的夠多了,反而有些不在意被云淺看到更多了。
她嗅了嗅,看著云淺臉上好像醉了的紅暈,眨眨眼。
這妹妹……怎么了。
此時的云淺眼睫微微纏著,整個人就好像一顆晶瑩的果子,誘惑著人上去咬一口。
云淺……蜜餞也能吃醉的嗎?
李知白嗅了嗅,這才注意到……房間中的香味有些過于濃郁了。
酒氣、姑娘的氣息、熏香,混在一起可不好聞,自是會熏的人頭暈的。
“是姐姐我的錯。”李知白在云淺那有些疑惑的眼神站起來,牽著她的手走到窗邊,輕輕推開窗:“妹妹船兩口氣,緩一緩吧。”
雨水飛濺于窗臺,帶著幾分風落在兩個姑娘的面上。
徐長安就在下面,于是云淺的面又紅了幾分。
清風送出去了余馥,李知白看向自己院子里那一個黑白傘面,無奈的說道:“這孩子……不好好在屋里帶著,跑出去淋雨做什么。”
孩子?
云淺聽著李知白喚徐長安的話,眼睫顫了一下,卻沒有說什么。
此時,徐長安自然也能夠看見窗子推開了。
他飛速的抬起頭,隨后眨眨眼,很是疑惑。
云姑娘……吃酒了嗎?怎么看起來好像有幾分醉了。
李知白看著徐長安的面容,又轉頭看了看云淺,說道:“原來,他也不是孩子了。”
雖然徐長安自己沒有感覺到,不過他的變化暮雨峰的姑娘們都看在眼里,自打他開源后,整個人愈發清雅俊逸,只是遠遠的看著他,便令人神清目朗。
所以,如果他真的是個姑娘,結合他溫潤的性格,毫無疑問會在暮雨峰、甚至在整個朝云宗“大殺四方”,成為眾人心里的“仙子”。
現在嘛,因為名聲和種種原因,他的樣貌反而成了拖他名聲后腿的掛件了。
李知白盯著云淺的臉,認真的說道:“妹妹與長安,如今還真的有幾分夫妻相。”
“是嗎?”云淺平靜的應了一聲。
看起來不動聲色,實際上,心情又好了一些,看著漫天的雨水,只覺得連雨水也好看了許多。
李知白夸她一百句話,也比不上這一句“有夫妻相”。
李知白自己都不知道,她路走的很寬。
“的確很有夫妻相。”李知白也不是在說假話,她將窗子半掩著,最后看了一眼徐長安后與云淺回到位子上坐下。
按道理來說,徐長安在開源之前,只是個清秀的少年,很難配得上云淺。
可是如今……兩個人都好看的不像話。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暮雨峰里的姑娘里可是有不少喜歡給榜上有名的驕子們配對的癖好的,這樣一看,云淺和徐長安簡直就是完美的對象。
不用配,人家就是夫妻。
李知白拿起自己空蕩蕩的酒壺,笑著說道:“玉露酒……玉露酒……妹妹和他,這該算是金風玉露了。”
“金風玉露?”
讓李知白沒有想到的是,云淺輕輕搶過了李知白手里的酒壺,面色認真的說道:“我不喜歡這句話,我不是玉露,他也不是金風。”
云淺的突如其來的認真和一句“不喜歡”,讓李知白眼睛睜大了幾分。
她……說錯什么話了嗎?
李知白很快就回過神來了。
是了。
秋風和白露一年只能一次相會,這句詩的本意是指秋風與白露的短暫相會,雖然只有片刻,卻也勝過塵世間那些長相廝守但是卻貌合神離的夫妻。
云淺和徐長安這樣互相在意。
徐長安連修煉都不管了都要跟著她……這可不是一年一度的相會。
“是姐姐我說錯了話,對不起。”李知白給云淺倒了一個歉,隨后主動牽住她的手,態度十分溫和。
李知白道歉后,云淺便收下了。
李知白眼底帶了幾分笑意。
她倒是沒有想到,這個妹妹原來也有這樣敏感的一面,云淺談吐間不帶幾分文韻,卻對于情詩有一番了解……
這種和高冷外貌有一定反差的形象,讓李知白更喜歡她了。
云淺沒有想太多。
她只知道自從徐長安和她說了金風玉露后,她就十分不喜歡這句話。
相逢……
她是真的不喜歡這句話。
若非有別離、又怎么會有所謂的相逢。
她不想要與夫君分開,若非是塵世所限,她都想掛在他身上了,所以極度不喜歡相逢兩個字。
但是可笑的是……
她一直以來在做的事情,就是金風玉露相逢的事情。
云淺指節捏的發白,直到吃下了一個蜜餞后,才緩和了許多。
兩情久長,不在朝暮。
“所以,我喜歡暮雨峰這個名字。”云淺說道。
喜歡暮雨峰?
留在暮雨峰?
留在劍堂。
可以經常與她開茶會。
李知白的腦袋一瞬間閃過了許多,她跟不上云淺的思維,但是聽著云淺的話,眼里卻帶著幾分驚喜。
她立刻說道。
“妹妹是提前想要來暮雨峰嗎?你要不要來劍堂做個先生……到時候,你便算是這里的人了,不用再經歷什么考核。”
做個先生?
自己嗎?
縱然是云淺,也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隨后輕輕撇開李知白的手,說道:“這種事,你去與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