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臨近廟會的緣故,此時的北桑城很熱鬧。
城門口,徐長安帶著云淺上了一輛馬車。
馬車也是必要的,畢竟北桑城不比其他地方,四處都是擁擠的人群,他再怎么也做不出當眾抱姑娘的事情。
但是,并非什么人都能在北桑城內使用馬車,因為北桑城背后的秘密,能夠在城里走馬的毫無疑問都是大有背景的存在。
所以徐長安取出祝平娘曾經給他的腰牌遞給那女車夫,用以在北桑城內通行。
嗯,上頭有人,做起事情來就是方便。
馬車平穩而行,那寬敞的空間中,徐長安與云淺坐在一側。
徐長安耳邊是清脆的馬蹄聲,車廂微微搖晃。
云姑娘耳邊是街頭鬧市的噪雜聲,她緩緩瞇著眼睛,因為不甚喜歡吵鬧,便依在徐長安的身上,問道:“現在……要去哪兒?”
北桑城很大,而且也分為各種區域,頗具盛名的勾欄只不過是占據了城東一小片地方。
“先去花月樓見祝前輩,算是報個備,具體的……還是要看前輩怎么樣安排。”徐長安簡單解釋道:“煙花街在盡里頭,從這兒估摸著要走上一陣子,城里的人畢竟太多,也走不快……小姐若是累了……”
“不累。”云淺打斷了徐長安,趁著那微微晃動的幕簾向外看了一眼。
“……”徐長安愣了一下,隨后勾起嘴角,示意車夫停下。
徐長安笑著對著云淺揮了揮手,緊接著,他在一群人的圍觀下走下了馬車。
街上的人紛紛投來了好奇的視線。
本以為是個什么達官貴人,沒想到走下來的是一個衣著樸素的少年,不過北桑城的仙緣極其出名,也沒有任何人敢小看他,更不要說上來搭話。
徐長安也不在意,他掂了掂手中的散碎銀兩走進了一家食府,不久后拎著食盒重新上車。
駿馬揚蹄,繼續朝著城東走去。
車廂。
“餓了吧。”徐長安笑吟吟的將熱騰騰的包子在云姑娘面前打開。
“有一些。”云淺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偏著頭看著徐長安,不知該說什么。
她方才往那食府里看了一眼,的確有想要吃東西的意思,畢竟時候也不早了……可是,她沒有要吃那里的東西。
她想吃的,是夫君親手準備的晚餐……與他做的食物相比,這熱騰騰的包子,真是讓云淺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而徐長安就好像能聽到云姑娘的心聲,他自顧自的拿起一個包子,毫無形象的咬了一口,隨著一股子肉香在車廂中逸散開來,徐長安三兩下就吃下了一個包子,抿了抿唇上的油脂。
“小姐,一會兒還不知道去了城東會發生什么事,今兒的晚食就簡單對付一下吧,我估摸著,我是沒有空給你準備晚餐了。”
“哦。”云淺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對了。”徐長安又拿起一個包子,贊許道:“這包子也是成立有名的食府的招牌,味道意外的還不錯。”
“味道……不錯?”云淺眨眨眼。
徐長安感受到云淺的視線放在包子上,面上露出計謀得逞的笑容。
他就知道。
只要是自己夸贊過的食物,她一定會想要嘗嘗……
果然,本就有些餓了的云淺不再猶豫,捧起一個包子輕輕咬了一口。
姑娘家講究細嚼慢咽,云淺的吃相斯文,直到她慢悠悠地將一個手掌大小的包子全部吃下,徐長安這才問道:“味道怎么樣?還合小姐的口味?”
“一般。”云淺說道。
姑娘語氣平靜,但是徐長安卻能從云淺的語氣中聽見幾分不滿。
很顯然,這東西在云淺的口中絕對說不上是好吃的,能得到一個“一般”的評價,還是沾了徐長安說“好吃”的光。
不是他做的東西,讓云淺說好吃,實在是太困難了。
“先填飽肚子再說,省的一會兒見了祝前輩,再昏了頭腦,”徐長安對于自己哄騙云姑娘吃飯這件事完全不覺得內疚,他抬手整理云淺的衣裳,將她面上略微沾濕的一縷發絲順至耳后,細細擦拭著她嘴角的油漬。
云淺在車廂里休息的時候自然不戴面紗,所以徐長安看著入迷,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臉。
此時云淺的手正摟著他,溫暖而舒適。
因為更加接近城東那一片煙花之地,所以周圍的環境不似市集般吵鬧,逐漸安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煙花之地外那環街的流水聲。
不說交匯中心湖面上的錯落畫舫,單說這么多的青樓畫舫,為了不打擾公子小姐們出行,就必須是安靜的。
下雨了。
小雨落在車蓋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連綿不絕又仿佛帶著一絲規律,讓人心安。
車頂上是一江煙雨,側面是一江流水,水聲潺潺便是昭示情感的細膩。
馬車上了石橋,蹄聲清脆,而云淺卻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能感覺到,在馬車踩過了紅線,踏過了這座橋后。
那樓里的、那些樂伶、那些倌人們、那些喜歡她夫君的人的數量在直線增加。
這就是勾欄?
那些姑娘喜歡他,就很有眼光。
云淺立刻覺得花月樓是個不錯的地方。
徐長安也能感覺到環境的改變,他輕輕咳了一聲,輕輕掀起窗簾,說道:“已經到了花月樓的地界了。”
“嗯。”云淺點頭,周圍有這么多姑娘都喜歡他,云淺當然知道到花月樓了。
“小姐,你向外看。”徐長安說道。
“看什么?”云淺朝著簾子外看過去。
小雨中,景色極佳,雨打湖面泛起一陣一陣的連漪,花朵盛開在岸邊,映著那撐傘而行的女子們愈發的美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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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映對比,俏襯佳人。
“怎么樣?”徐長安問道:“是不是……很安靜?”
“嗯。”云淺點頭。
的確很安靜,氣氛好到她都想要打個哈欠了。
徐長安看著湖邊小亭子里那些女子們嬉笑著打著牌,勾著嘴角。
他第一次來花月樓時也是大吃一驚,然后便知曉這個由祝前輩做班主的地方并非是他所認知的那種不檢點的煙花之地,應當是更浪漫、更輕松的地方。
于是想要讓從未進入過紅線內的云姑娘看看,讓她莫要對這個地方有誤會。
“是不是與書上寫的青樓不同?”徐長安問。
“是……吧。”云淺眨眨眼,不甚確定。
“好看嗎?”徐長安換了一個方式問。
“好看。”云淺點點頭。
若是夫君喜歡的東西,就都是好看。
“小姐覺得好看的,就是美好的。”徐長安笑著。
隨著馬車行走,這片煙花地的景色暴露的更多了,他指著那細雨中的石橋、花徑、岸柳,實話實說道:“其實我以往就想與小姐來這邊玩玩了……只是你不喜歡出門,這里又是煙花地兒……”
他以往面對云淺,可說不出:“小姐,咱們去逛青樓吧”這種話,自然只能耽擱。
如今倒是有機會了。
“去玩?”云淺眨眨眼。
此時,她們正巧路過一條花街,可以瞧見那古色古香的廂廡游廊前掛著大紅燈籠,門側有四個盛妝麗服的姑娘,正彎著腰,笑吟吟的對著過路的女子說著話。
闊門兩側又掛著一幅墨聯,上書:
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襲人是酒香。
云淺覺得若是徐長安要帶自己來這種地方玩玩,一定很有趣。
她探著頭剛要多看兩眼。
……讓云淺沒有想到是,徐長安立刻就拉上了簾子,臉上的表情很精彩。
“……?”云淺疑惑。
“咳,小姐,這個不算。”徐長安視線飄忽。
失算了。
那條街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經地方。
他平日里不逛青樓,所以下意識就覺得這片園子是美好的,可事實上……這里本就是青紅相接,有清倌人,那自然有紅倌人。
有花月樓那樣的雅地,就一定有萬枝樓那樣媚態百出之所。
他現在只想穿越回一分鐘之前給自己兩個耳光。
得多沒有腦子,才能說出要和姑娘逛這個園子啊……
若是碰見了幾個開放的五陵子,天知道能瞧見什么場景?
徐長安眼角微微抽動。
還是不看了,不看的好。
“你不喜歡這里?”云淺覺得他的態度變得太快。
“沒有不喜歡。”徐長安避開云淺的視線。
這里很好。
這里的姑娘學琴棋書畫,知詩曉文,絲竹弦管,能歌善舞……只要來了就會知道,這兒盡是有清有紅,風情萬種的女韻,無論是數量、還是規模、甚至是姑娘的質量,北桑城都名揚青州。
更是有與之想媲美的絕美風景。
要知道,這里的風景可是祝平娘這個仙門高層親手布置的,冥冥之中將人對于美感的追求無限放大……誰會不喜歡?
但是姑娘再好、風景再好、甚至,這里都經常有暮雨峰的姑娘們來玩……
那也不適合他和云姑娘啊。
“是個好地方,也沒不喜歡……”云淺想著之前徐長安看著外面風景眼神閃閃發光的樣子,若有所思的說道:“所以,是因為我在一旁的緣故?是了……書中的丈夫逛青樓時,是要避著妻子的。”
云淺伸出一根手指,平靜說道:“你若是想要去玩一會兒,我可以小憩半晌。”
她正好有些乏了。
徐長安:“……”
若是前方那駕車的女車夫回頭看了一眼,興許就能看到徐長安滿頭黑線的模樣。
現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后悔自己算計了那么多,卻還是沒有和她將青樓的事情說清楚。
后悔自己寫了那么多有用的沒用的書,讓云淺知道了雜七雜八的知識。
“我……嗚……”云姑娘還要說什么,瞳孔忽然放大。
因為,徐長安捂住了她的嘴,并且一字一句的說道:“我的大小姐,你還是不要說話了。”
云淺:“……”
徐長安掀桌子了。
他說不過姑娘的時候,就可以堵著她的嘴,讓她不說話,也就不需要去解決問題。
而云淺說不出話,他卻可以。
“現在開始,盡量安靜下來。”徐長安在她耳邊說道。
一會兒是要見祝平娘的,他不想云淺見了祝平娘后還一句一個大霹靂……更不想見到云姑娘與前輩初見就丟了面子。
云淺嗅著他掌心那淡淡的肉包香氣,大眼睛眨了下,示意自己知曉了。
“從現在開始,有什么不懂的就先放在心里,等我們回去……我再予你慢慢解釋。”徐長安提醒道:“先安靜,明白?”
“明白。”
看到云淺點頭,徐長安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此時,馬蹄在青石上輕輕砸了兩下,車廂逐漸平穩下來。
徐長安和云淺接過車夫遞過來的油紙傘,一起走下車。
現在的位置距離花月樓還有一些距離,之所以下車是因為接下來都是水路,用不到馬車了。
眼前的景色也很好,疏離的薄雨籠罩在的上空,河岸白墻黑瓦的精致樓房,多是三層小樓,婷婷窈窕立在河畔。
徐長安撐著傘,攬著云淺的腰肢朝著不遠處的烏篷船走過去。
他深吸一口氣。
不愧是青樓園林,旁邊就有和他一樣摟著女子、撐著傘游玩的客人。
盡管再怎么在心里暗示自己,可是……他現在要帶姑娘去逛青樓這件事是做不得假的。
云淺不知徐長安在想什么,她只是瞧著遠處那片烏篷船,眨了眨眼。
“走水路?”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嗯,怎么了?”徐長安問。
“沒什么……”云淺腦海中閃過了曾經在北桑城見過的某個執棹少女,那是一個說過不介意給徐長安做妾室姑娘。
云淺牽著徐長安的手走向小船,然后她停下腳步。
只見一艘烏篷船蕩著碧波停在了她和徐長安的面前,少女橫起船棹,摘下斗笠露出清秀面容,面帶驚喜的說道:“公子可算是來了,祝姐姐安排妾身在這兒等了有一會兒了。”
執棹少女說完后,沒有等待徐長安回應,反而面露局促,像是鼓足了勇氣,看向云淺的眼睛。
“云、云姐姐,我們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