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點著溫暖的火盆。
云淺坐在那兒,面前放著執棹少女給她特意準備的零嘴和點心。
她拿起一塊蓮子糕,摘下糕點上點綴的水果,放入口中。
味道很不錯。
雖然與有著她夫君氣息的點心不能相比,但是因為是北桑城的點心,徐長安認證過的好吃。
在云淺的對面,少女坐在凳子上,捧著自己的臉癡癡的看著云淺,一雙小腿在桌下不斷的搖晃。
云姐姐真好看。
吃點心自然不能戴面紗,所以她可以盡情的感受云姑娘給自己帶來的驚艷。
少女抓弄耳邊長發,面頰滾燙,耳根不經意間也紅的通透。
她覺得云姐姐就好像是夏日在花月樓嘗過的、加了冰塊的飲品。
酷暑時沁人心弦的滋味,美妙的簡直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這般美妙時光間就好像定格的似得……她傻傻的笑著。
直到。
云淺放下了點心,拿起一旁的綢子擦了擦嘴角,看向窗外。
祝平娘設下的內景籠罩并禁錮了整個北桑城,可這并非實質意義上的停止時間,但是萬般寂靜,說是停下了時間也沒有問題。
云淺當然不會受到影響,她還要吃點心呢。
在云淺身邊的執棹少女自然也沒有受到影響,而一直沉醉于云淺美色中的少女順著云淺的視線看向窗外,終于……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天……怎么黑了?!”少女直接愣住,迅速跑向窗邊往外看。
緊接著,她的嘴巴張成了“O”形,眸子輕顫著。
只見本來明亮的天空完全沉暗下來,街上的那些行人、游船也完全定格,每個人、每棟樓、甚至是湖水表面都覆蓋上了一層黑白相間的流光,就好像這世間萬物都被一條絲滑的綢緞給蓋上了,僅能看見輪廓。
執棹少女抬起頭,咽了口唾沫。
北桑城引以為傲的青空此時被一道道橫豎交匯的線分成千萬小塊,分明……分明就是整片天空都變成了棋盤。
“這……這是發生什么事情了?”少女眼睛睜大:“大家怎么都不懂了。”
然后就是,為什么她們這個房間沒有事情?
少女回過頭去,便見到云淺已經收回了視線,繼續吃果子。
云姑娘不在意,什么內景,不關云姑娘的事情。
這東西不是普通人能看得見的,但是因為她在一旁,所以少女也沾了光,可以看見真實。
那祝姑娘又不是要欺負他夫君,這樣的試探云淺見得多了,在她眼里祝平娘出全力營造的內景和她之前那首蠱惑人心的曲子沒有分別。
就好像螢火和大日的光芒在她眼里反正都是“不亮”,也說不出誰比誰強,所以若是認為她會因為祝平娘試探徐長安就惱怒,那便是不了解她了。
拿起點心,云淺看著床邊那個呆呆看著自己的姑娘,眨了眨眼,問道:“怎么了?”
“云……云姐姐,您……不害怕嗎?”執棹少女磕磕巴巴的說道。
“我應該害怕?”云淺偏著頭,若有所思。
“不是應該害怕……”執棹少女走過來,不敢去窗外,縮著腦袋說道:“妾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事。”
若非是有云姐姐在身邊,若非是這個姐姐平淡的表現像是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她現在說不得已經嚇昏過去了,那還能像這樣站的這么穩?
“對了。”她眼睛一亮:“差點忘了,姐姐您也跟著公子去了仙門,咱們這城里是出了什么事情啊。”
能弄出來這種天好像塌下來的景象,有且只有厲害的仙門了。
她還真是問對了人。
以云姑娘的性子,略微喜歡一個人時,也是會回答她的問題的——無論是什么問題。
云淺咽下點心,說道:“是那祝姑娘。”
“……欸?!”
聽著云淺的話,執棹少女驚呼出聲音,接著捂著嘴,眼里盡是不可思議。
“祝……祝姐姐……祝姐姐是這么厲害的仙門嗎?!!”
她完全不懷疑云淺的話。
要知道,花月樓里的姑娘們大多都知曉祝平娘與仙門有聯系,但是大多都沒有想過她有多厲害……
畢竟,真厲害的,誰開青樓啊。
但是如今這個以天地為棋盤的手筆,真是將少女給嚇到了,只有那些說書先生口中的仙人才能做到這種事情吧,祝姐姐居然也能?
執棹少女此時的世界觀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
“真……真是祝姐姐……”她睜大了眼睛。
“嗯。”云淺點點頭,說道:“在這個地方,她還算有幾分道行的。”
說完后,云淺繼續吃點心。
“……姑娘、姑娘們平日里笑話的祝姐姐,居然……居然……”執棹少女捂著耳朵:“妾、妾什么都沒有聽見。”
“笑話?”云淺看著她。
“樓里的姐姐們喜歡拿祝姐姐打趣。”
見到云淺看過來,少女知無不言,直接道:“說她胸小,所以叫平娘。”
眼看著云淺將視線移到她的胸口,然后又低頭看了她自己一眼,執棹少女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
她當著云姐姐的面在說些什么啊。
若是讓柳姐姐知道她敢在云姑娘面前說這種話,非要抽她一頓不可。
“男子都會喜歡身材好的姑娘。”云淺平靜的問:“書上這么說?”
“……應該是。”少女磕磕巴巴說著,接著鼓起勇氣說道:“姐姐您……是妾見過最好看的人……身材、身材也很好。”
“我知道了。”
云淺心想她丈夫也是個男子,但是自己已經很完美,不需要在增大或者減少。
于是‘通過改變身材而讓徐長安更喜歡自己’的念頭只是在她腦海中閃了下,也就沒有太過在意。
誰能想到,外面一幅天地時停的模樣,她卻在房間里和云淺討論祝平娘的……
而執棹少女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便急著找話題將氣氛改回去。
“原來這些是祝姐姐弄出來的,顏色真暖。”執棹少女走過去,將手伸出窗外,輕輕撥弄隨著窗臺流動的黑白靈力,說道:“知道是祝姐姐之后,就不害怕了,嗯……果然,方才瞧見那棋盤就該想到的。”
少女回身,略帶崇拜的說道:“祝姐姐在咱們這兒可是被叫做棋魁的,目前無論是樓里的姐妹還是外面的男子,沒有一個人是她的對手。”
“棋……”云淺點頭,好看的眸子里起了一絲興趣。
是的。
她對棋很感興趣。
她剛剛之所以忽然看向窗外,并非是因為城鎮被封印而去看,純粹是感興趣后,在看天上的棋盤。
而能讓她感興趣的原因……
當然是因為徐長安在下棋上表現出來的勝負欲了。
“你會下棋嗎?”云淺瞧著面前的少女。
“我?”少女拿著茶杯的手一顫,隨后猛慣了自己一口,看向房間中某個抽屜:“我……不,妾身會一點,這里有棋盤,姐姐要與妾身玩一把嗎?”
“我不會下棋。”云淺說道。
“哦……”少女略顯失望。
“不過,你可以教我。”
云淺說著,看向徐長安的方向。
他那么喜歡下棋,若是自己和他下,他一定會更喜歡下棋,也更喜歡自己。
“真的?”執棹少女聽著云淺的話,整一個被天上掉下的驚喜砸暈的表現,晃晃悠悠的就去取棋盤。
可是當她觸碰到棋盒,那嘩啦啦棋子相撞的聲音如一聲聲洪鐘,將她滿腦子欣喜旖旎震的稀碎,余下的只有理智。
“云姐姐,妾……妾不能教您。”
她面色艱難,但是語氣卻十分堅定。
“為什么?”云淺看著桌上的點心,隨后說道:“我學東西還是很快的。”
“還是應該由公子教您。”執棹少女咬唇,隨后認真的說道:“無論是棋、還是其他的女子六藝,都是這樣。”
她不能僭越、不能做越俎代庖的事情。
“也對。”云淺聽著少女的話,感覺很有道理。
教自己下棋對于夫君而言也是一段很美好的經歷,自己只想著與他對弈,卻忽略了過程。
不能著急。
云淺看著面前這個提醒了自己的少女,點頭說道:“你很不錯。”
解鎖——云姑娘的稱贊。
云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冷淡,但是少女的力氣卻在這一瞬間被抽干,她俯身于桌面,原本漆黑的眼眸泛上了水光。
“云姐姐,您……您說的什么,妾沒有聽到清楚。”少女埋著頭悶聲道。
云淺看著她,心想這一點和自己夫君有些像,都是聽見了卻裝聽不見,就是為了讓自己再說一邊。
“你很不錯。”云淺說道。
這次,夸贊的是她和徐長安相似。
少女埋著頭,緊攥裙角的手卻猛地顫了一下。
云姐姐說話時很慢,語氣也不溫不火,可此時真的像極了一把尖刀,瞬間切開了她的心臟。
要死了。
她這么想。
因為那切開她心臟的刀不是銅鐵的,而是由糕點組成,刃上還淬上了蜜餞上那最甜的一層糖霜。
執棹少女抬起頭,睫毛輕輕顫動著,被一句簡單夸獎迷到神志不清的少女大抵是世界上最沒有出息的人……可她面上那淡淡的紅暈和已經懵掉的眼神也做不得假。
“云姐姐,您……便是這樣讓公子迷上你您的嗎。”
能問出這種話,少女大概是真的離死不遠、神志不清了。
云淺沒有回應。
不是不想,而是……她也不知道。
花月樓的園林里。
祝平娘緩緩收起了那一片內景。
時間如同重新開始流動。
于是水流潺潺,在小溪匯集入河流的交匯之處,遠處看過去有平坦的中心湖,也有縱橫交錯的小支流,常青葉落在潺潺水中,寒冷的水順著青石一路向東朝著下游而去。
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平靜而美好。
那就有鬼了!!
祝平娘看著滿腦子都只有下棋的徐長安,只覺得剛剛自己布陣之后那幾秒……整個人的世界觀都被重新洗了一遍。
天底下能像徐長安這般被她近身了,還能在不采取任何防護措施下無視她內景的人有嗎?
有且只有朝云宗的掌門。
那位的能力于她們大概是天與地的差別。
那徐長安是什么?
他也是掌門那樣乾坤境的修士?別開玩笑了。
祝平娘捂著心口,呼吸急促。
是了,徐長安和掌門還是有不同的,至少……掌門能看見她布下的內景,而從徐長安還在糾結自己天元一子的事情來看,他從頭到尾就沒有發現這天地異象。
也對。
他修為不高,看不見是正常的。
修為不高。
徐長安不蠢不瞎,怎么可能看不見祝平娘此時的異樣?
但是他是真的不明白。
在徐長安的視角里,大概就是兩個人說著話,然后祝平娘往棋盤正中心投了一顆棋子,一幅要再來一盤,還要讓自己的樣子。
可奇怪就奇怪在后面。
祝平娘落子之后就不動了,然后就呆呆的看著他,任他怎么喚也不理人。
再然后,就是她仿若撿垃圾似得將棋盤正中心那顆棋子收回懷里……接著捂著心口,一幅喘不上氣的模樣。
好在,現在的祝平娘恢復了一些神志,開始盯著他看。
“祝前輩,您……沒事吧?”徐長安小心翼翼的問道。
“我很想沒事。”祝平娘此時內心波動之大,甚至連徐長安沒有叫她“姐姐”都顧不上了。
這孩子……
究竟是什么人。
祝平娘盯著徐長安看了許久,內心滿是疑惑,卻沒有問。
從他的表現來看,自己問也問不出什么來的。
她現在明白為什么姐妹們傳過來的消息說他是“仙人轉世”了。
“前輩?”徐長安開始得寸進尺,繼續前輩前輩的叫著,只是這次他有些擔心的說道:“您真的沒事嗎?要不……回山看看?”
徐長安心里起了一個想法。
祝前輩不會是在裝病吧。
裝病,然后借著這個理由回去看自己先生。
生病了去看丹師,這是很好的理由,不是嗎?
“……”祝平娘捂著額頭:“我現在不想說話,讓我靜靜。”
前輩?
誰是前輩?
眼前的少年人才是前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