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平娘說不上是喜歡云淺的,因為那個姑娘肉眼可見的宅。
比如云淺在北桑城住了這么久,除了會定點走出家門,在門前不過數十步的地方取一些餐食回去……她再沒有見過云淺出過一次家門。
仿佛什么事兒都可以在她那個空蕩蕩的院子里解決。
而姑娘家,總歸是會更喜歡活潑、開朗的女子。
所以祝平娘有理由不是那么喜歡云淺。
加上……
女子之間也有階級矛盾——身材差距。
祝平娘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心懷,心想她偶爾也會后悔,當初不如頂著個祝桐君的名字來青樓做鴇母算了。
好不容易自琴曲中扒出一個“古今皆平”的名號,卻整日被手底下養的丫頭們用來調侃她的身材。
盡管她可以不喜歡云淺,畢竟云淺性子陰沉,長得也比自己好看。
可天底下,并不是不喜歡就是討厭的。
所以,她有時候會支持柳青蘿,非是因為她不喜歡云淺想要給這小夫妻使絆子,相反,她對于徐長安和云淺這種互相信賴的情感喜歡的緊。
但是青蘿是她看著成長的孩子,在明知道她已經深陷泥潭,沒有絲毫可能脫身之后,做“娘親”的,除了支持,也找不出第二個選擇來了。
所以,祝平娘是沒有辦法的。
好在,她的女兒她自己知曉。
從萬枝樓這個青樓被她帶來花月樓,一路摸爬滾打上來的柳青蘿與一般的姑娘不同,縱然接近了喜歡的人,卻也不會有一丁點出格。
所以祝平娘很安心。
但是柳青蘿只有一個。
她的放心也至此一個姑娘,可不能再添一個阿青了。
所以,祝平娘在徐長安對著阿青表現出了他不在意半妖身份的態度后,遠處窺視的祝平娘心里就咯噔一聲,心道一聲“糟了”。
這個小子,真是一點不知曉姑娘家的心思?
如同花月樓的姑娘不偷不搶,不需要同情一樣的。
半妖,要的非是可憐,而是平視。
天底下,最能打動這些女子的,就是一視同仁。
然后巧了。
無論是青樓女子,還是半妖……
都讓阿青給占全了。
再加上,阿青那個平日里穩重的性子,忽然就怔怔看著徐長安的馬車,眼神復雜,額前還出了汗漬,神色掙扎的……
所以,祝平娘當時心里就起了警鐘。
加上阿青這個孩子出身貧苦,又不一定有柳青蘿那樣的心思,所以祝平娘很快就找出了一個沒有辦法的辦法。
暴露阿青半妖的身份。
而花月樓的丫頭們果然沒有讓她失望。
縱然這些妮子做不到完全平視半妖,卻勝在朝夕相處。
來自朝夕相處之人的信任,總歸是比一個半路冒出來的野男人能夠撩人……吧。
看,花月樓的姐妹也不介意你半妖的身份。
所以莫要對一個初見的野男人心動。
祝平娘在每一件事情上都會做到最細。
比如徐長安去買胭脂時候遇到的丫頭,被人在胭脂上做了手腳,祝平娘百忙之中,卻也抽空去見了她一面,讓她安心了。
比如柳青蘿的小店,當初是她幫襯著張羅。
再比如思考阿青半妖的身份,如何讓妮子們能夠接受。
她總是這樣在意手底下妮 子們的生活。
祝平娘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看著面前這個少年,一口銀牙緊咬。
自己事無巨細。
他倒是一臉的疑惑和事不關己。
合著根本不知曉自己因為什么惱他。
但是祝平娘也能理解。
對于一個完全不將云淺之外的女子當成女人看的少年來說,你無法追究他想的不是那般細致,因為他已經能夠做到最好了。
“其實我也不是故意要暴露阿青半妖身份的。”
祝平娘趴在桌子上,枕著手臂斜著眼睛看著徐長安:
“實在是,朝云八方來客期間,有幾個不長眼的認出了阿青的身份,縱然讓我給打發走了……可終歸是鬧出一些亂子。”
如今花月樓里,已經有些許風言風語了。
那……與其等著事件的發酵,不如主動將遮掩的東西放到臺面上來。
所以,徐長安的出現只是一個引子。
徐長安看著整個癱在桌子上,一丁點面子都不要的女人,眼角抽了抽。
自家的祝前輩、長輩……
以往是這么咸的模樣嗎?
不是吧。
雖然嫵媚了些,但是精明干練、讓人安心才是她給眾人的形象啊。
怎么……
然后,徐長安腦海中閃過秦嶺的樣子,便知曉自己是祝平娘的嫡系了。
“當花月樓的班主,可真難。”祝平娘嘟囔著:“長安,我本是想要利用你的。”
“嗯?”徐長安一愣。
利用自己?
那感情好啊。
他被祝平娘幫了這么多,正不知應該怎么報答,要是真有他能幫上忙的地方,他自然是不會有推辭。
“看你那點沒出息的樣子。”
祝平娘啐了一聲,旋即坐正身子,攤手:“我本想著,你在花月樓被妮子們信任,到時候讓阿青恢復半妖的身份,給你演舞、來首曲子……然后讓你演的不在意半妖的身份,這樣就能營造出并非是所有仙門都忌憚半妖的氣氛來。”
若是有徐長安這個有人氣的仙門來帶頭,事情就會好解決。
“你想啊。”
祝平娘指著徐長安的臉:“到時候,若是有人對阿青半妖的身份表示不滿,丫頭們回一句徐公子都不在意她是半妖,是不是就能將這件事按下去了。”
徐長安:“……”
不知該說什么。
分明眼前這個前輩不僅是厲害的仙門,還無比的有人氣,卻要來借自己的勢。
只能說天底下的事情,永遠都是摸不出走勢的。
徐長安想著先前抱著阿青姑娘腰肢,滿目信任的少女,搖搖頭:“如今,卻是用不到我了。”
“用還是用的到的,只是我沒有想過,其實都不用我怎么去安排,這些妮子都能將事情解決的干凈。”祝平娘拿起一顆蜜餞放入口中,嘆氣:“便會覺得自己沒用了。”
她可以更加信任這些孩子的。
分明,只要是她帶回來的女子,哪怕是個半妖,她們也會將其當做姐妹看。
即使她不安排阿青半妖身份暴露這件事,丫頭們也不會怎么抗拒她的身份,于是祝平娘會在想,自己是不是做了無用功。
徐長安聞言,忍不住勾起嘴角。
祝平娘忽然就不滿了,繡花鞋在桌下踢了徐長安一腳。
“臭小子,你敢笑話姐姐。”
女子將心里的煩擾說給男子聽,不一定是想求個安慰,但是總歸是不想被嘲笑的。
“祝姐姐。”徐長安咳了一聲,搖搖頭:“我偶爾也會這樣。”
“什么意思?”祝平娘看著他:“我是在煉心,才盡可能照顧到每個丫頭的頭上,你跟著我湊什么熱鬧。”
“幾年前,我家里看著一個大小姐,偶爾也會覺得自己是不是做的都是無用功,是不是一丁點都幫不到她。”徐長安笑著。
“云淺?”祝平娘撇撇嘴,感覺自己又要被秀了。
“不過,后來我想清楚了。”徐長安搖搖頭:“做的事情能讓人更加喜歡,便不算是無用功,您覺得呢?”
讓人更喜歡,便不算是無用功?
祝平娘愣住了。
她呆呆的看了一會兒徐長安,半晌后才紅著臉,啐了一聲。
“臭小子,我被妮子們喜歡,你高興什么勁,和你有什么關系。”
“自是沒關系。”徐長安認真的說道:“只是覺得,果然如秦師叔所言。”
“秦嶺,她又說我什么什么壞話了?”祝平娘下意識追問,不過馬上回過神來:“罷了,你別說了,我不想知道,無非就是那些胡話。”
徐長安心道果然如秦嶺所言。
眼前的祝前輩,是個很有魅力的女子。
而且,她分明一直單著,卻有著隱藏的老媽子屬性,事事都喜歡照顧晚輩。
若非是如此,當年他又怎么會有機會在祝平娘的引薦下入了仙門。
她的責任心,與輕浮的外貌真是有著巨大的差距。
“笑什么笑,討人厭。”
祝平娘被晚輩笑的有些不滿,但是偏生的,因為被女兒們笑話慣了,她對著徐長安的笑容氣惱不起來,反而習慣了。
真不想習慣這種東西。
“總之,阿青的事兒……你晚上得把好態度給我表現出來。”祝平娘說著正事:“今晚的宴上,會有不少丫頭來,你態度明確一些,我后面好做事情。”
徐長安眨眨眼。
果然。
他就知道,今天的宴一定有不少姑娘家。
罷了。
權當是帶云姑娘見一次世面了。
“沒問題,只是,確定要好態度?”徐長安問。
“……好像不行。”祝平娘搖搖頭。
的確。
徐長安這種對誰都不假辭色的,若是真的有了好態度,怕不是會讓人以為他想要納妾呢。
“那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來。”祝平娘說道。
不喜歡,也不討厭——如同她對云淺的態度一般。
“知曉了。”徐長安點點頭。
之后,他從祝平娘這里知曉了晚上要去的畫舫和大致的宴會安排。
也知道了,他只需要準備一桌足夠他、云淺、祝平娘三人的晚食就足夠。
半晌后。
祝平娘說完了事兒,旋即看著徐長安,忽然想起了什么:“其實,我很喜歡你家的云姑娘。”
其實,她對于云淺不是不喜歡,也不討厭的。
反而,很喜歡。
“欸?”徐長安被祝平娘突兀的話給弄得懵了一下,不過隨后點點頭。
正常。
不喜歡云姑娘,那才是不正常的人。
“你不會吃醋的嗎?”祝平娘眨眨眼,指著自己:“你也瞧見了,我可會撩小 姑娘了。”
“小姑娘……”徐長安想著自家的大小姐,輕輕嘆息。
倒不如說,祝平娘真有本事讓云姑娘喜歡,讓她能交上第一個朋友,他高興還來不及。
“嘖。”祝平娘咂嘴:“長安,辜負姑娘家期待的,會變成無趣,沒有魅力的男子的。”
她還挺想看見徐長安忌憚她、甚至會吃醋的表情的。
“興許是這樣。”徐長安點點。
“沒意思。”祝平娘撇嘴:“我以為,你讓那云妹妹出門打扮的那樣普通,穿的那么廉價,是想要她收斂魅力,別被我看上呢。”
徐長安頭上起了幾個問號。
原來,他從帶著云淺出門就被看見了?
“怎么?不是嗎?”祝平娘看著他。
不是忌憚自己,那云淺長得這么好看,他為什么要讓云淺打扮的那么普通,而且不點妝就出門?
要知道,他分明是買了胭脂回家的。
“……”徐長安不敢說話。
難道讓他對祝平娘說怕她因為先生吃云姑娘的醋嗎?
于是徐長安默默的說道;“在車上點了妝了,可不是您說的普通。”
他的云姑娘,現在可好看的很呢。
“在車上點了嗎?哦。”祝平娘心想她后來就沒有怎么注意了,所以不知道云淺化成什么樣子了。
不過,如今的祝平娘已經放棄讓云淺“驚艷”的計劃,直接躺平了,所以就算在女子力上輸的一塌糊涂,也沒有關系。
習慣了。
祝平娘想著云淺,看著窗外些許細雨,聽著火盆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感受著腳邊令人慵懶的暖意。
“我是真的挺喜歡云妹妹的。”她認真的說道。
“嗯。”徐長安想起了李知白。
他先生就很喜歡云姑娘,分明就沒有見過幾面。
說不上是心有靈犀,但是此時祝平娘也在想李知白。
“阿白也不喜歡出門,和你的云姑娘一樣。”祝平娘目露回憶:“當年開了洞府,我若是不常借著要丹藥的名義去瞧她,她身上估計都能長草了。”
所以,瞧見了云淺不喜歡出門,她就對這個姑娘有好感。
徐長安聞言,眼睫一顫。
這是喜歡云姑娘嗎?
這不還是喜歡他先生。
于是徐長安默默的說道:“您這是喜歡先生。”
“是嗎?”
“是。”
“哦,那沒事了。”祝平娘點點頭:“我的確會十分在意阿白的,連帶著在意她的人,我都會吃醋,可誰若是喜歡阿白……我也會對她有幾分好感。”
徐長安正要點頭,就瞧見祝平娘對著他眼神有些莫名。
“而如今瞧起來,你似乎不那么在意阿白。”祝平娘神色危險的看著徐長安:“她說的話,你該是沒有聽得進去。”
如果徐長安聽不進去李知白的話,她可就不喜歡了。
比如……
祝平娘相信,李知白一定與他說過——
不要在雨天用靈力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