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入門簾,驅散迷霧。
回到閨房的祝平娘伸了一個懶腰,舒展了身子的疲乏,可仔細去看,她此時的眼神十分認真。
隨著她的動作,納戒中飛出一道虹光,落在了手心。
一面銅鏡,是她的法器。
祝平娘伸手在鏡面上輕輕一點,而后打磨光潔的鏡面上泛起了湖水一般的連漪,緩緩的吸收她的靈氣充能。
鏡世界。
祝平娘低下頭透過鏡面看著鏡子里的世界,五顏六色的靈氣不斷融入天際,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牢籠,遮天蔽日,鎖住了內部的一切靈氣。
“嗯……這樣就不怕給云淺的氣息會逸散了。”
祝平娘默默的取出裝著悟道茶的瓷瓶。
就算李知白不放在眼里,但是祝平娘是沒出息的人。
這茶葉可是好東西,逃掉了一絲氣息就表明云淺會少一點,她可舍不得糟踐好東西。
好在,有這面銅鏡。
這一面她和李知白攜手共同建造的鏡中世界是最牢固的封印,結合了她們兩人的力量,誰來了都不要想跑的出去。
或者……應該叫桐鏡?
祝桐君的銅鏡,桐君與銅鏡,很有緣的事情。
祝平娘眨了眨眼,又覺得既然如今她的心思已經路人皆知,所以這面打磨干凈的鏡子也許不應當是桐鏡,而是……姛鏡?
祝平娘想到這里,俏臉微紅。
祝桐君從許久之前就不是個好姑娘了,她當年非要李知白給自己打造了一個鏡子做法器的目的是什么?
是她喜歡化妝嗎?
只是因為銅鏡更能彰顯女子假鳳戲虛凰的戲碼,女子間的那點事,無非是對食、擦鏡的說法……所以,名為祝桐君的女人真的從許久之前就開始布局。
“天子一號壞女人……就是我了。”祝平娘望著掌心中這個精致的銅鏡。
說起來。
當年李知白與她一同構建這個鏡子中鎖萬物的法陣,她……是什么想法?
李知白有沒有看出來她心底的那點小心思?
祝平娘以往覺得沒有,可如今意識到李知白也有過少女時期,而且她其實是很能忍耐的姑娘,哪怕已經偷聽到了自己心里對她的欲念,卻依舊能夠裝作不知道。
那么,身為祝平娘的她都瞞不過李知白。
當年那個青澀的祝桐君,這點想要一個銅鏡做二人親近關系象征的小心思……真的能夠瞞的住明察秋毫的李知白嗎?
只怕不能。
祝平娘沉默了一會兒,輕輕拍打了一下微燙的面頰。
不重要了。
反正阿白會慣著她,哪怕她現在當著她的面發癲,無非就是被罵一頓,根本就不存在被疏遠的可能。
畢竟是李知白離不開她。
這就是壞女人的想法。
深吸一口氣,祝平娘在連漪上微微一點,旋即整個人就被吸了鏡子中的世界。
一陣恍忽后,祝平娘正身處自己的銅鏡法器中,面前漂浮著的是泛著彩光的悟道茶。
碧色嫩芽在空氣中伴隨著彩色靈氣翻滾,仿佛要突破銅鏡的禁制,卻只能被困在其中打轉,跑不出去一絲一毫。
安靜的看了一會兒天空,又覺得她和這些想要逃離的靈氣沒有什么兩樣,李知白就與這個她構架的禁制一樣。
名為祝平娘的靈氣只能夠在她的懷里兜兜轉轉,跑不出去,也不想跑。
祝平娘嗤笑一聲。
“祝桐君啊……祝桐君,你也就這點出息了。”
其實,只有祝平娘知曉,她其實是很膽小、沒有出息的人。
她看起來好像總是在撩撥李知白,但這是建立在李知白沒有回應的前提下的,她親近李知白,李知白會抗拒,然后再妥協。
祝平娘喜歡的就是她抗拒的過程。
倘若……
倘若李知白真的回應了、有了幾分想要與她對食的念頭,那祝平娘就會是逃的最快的那個。
葉公好龍莫過于此。
但沒有辦法,祝平娘為了經營和李知白的感情,不知道花費了多少心思才走到這一步,不知道用了多少心血才讓李知白變成離不開她的姑娘。
她又怎么會真的讓二人的關系出現翻天覆地的變化?
誰說夫妻之間的關系就一定比她們現在更好?
祝平娘不敢想象,如果她和李知白的之間的關系出現了改變,那么從如今這種變為‘道侶’之間相處模式,該是算降級的。
就好像現在讓徐長安重新做云淺的管家一樣,傻子才做呢,偶爾在生活中角色扮演,提升一下情調也就是極限了。
讓桐鏡真的變成姛鏡,她一定接受不了。
這就是祝平娘。
喜歡李知白,但是又不想接受改變。
名為祝桐君的女人就是被困在這樣的牢獄中,踏不出半步。
這種時候,興許是需要一個男人來讓她喜歡的。
如果祝平娘能夠喜歡上一個男子,自然就會逐漸澹忘對于李知白這種說不出是憧憬還是依戀的情感,從而找到真正的愛情。
但是很明顯,沒有男子能夠做到這件事,唯一和祝桐君距離還算近的男人就是玄劍司的宗主司空列宿——指的是對方是李知白的晚輩,以往經常會見到,臉熟。
但是對于司空列宿那個男人,祝平娘只覺得他腦子不好使,畢竟,他面對李知白一口一個‘姑奶奶’的,真的將她的阿白給叫老了,能喜歡起來才是奇怪的事情。
而這么多年過去,司空列宿的兒子……司空鏡的腦子也不好使。
父子倆一對的腦子不好用,她自然只看得見李知白。
如今有了一個徐長安,祝平娘的確是心動了的,但是她一看見云淺那種完全不會吃醋的眼神,就覺得自己應該被埋進淵海里最骯臟的淤泥中,又怎么會有什么奇怪的心思。
給云淺努力的幫襯著,也算是祝平娘對于自己懷心思的彌補了。
身為長輩,怎么能對晚輩心動呢……更何況徐長安破了她的琉璃身,她惱怒還來不及。
“專心。”
祝平娘深吸一口氣,揮揮衣袖,那一粒一粒碧色的茶葉顆粒分明,仿佛被滾燙熱茶浸泡,逐漸舒展開來。
本來騙暗的色調也逐漸變得晶瑩。
那晶瑩之綠的顏色讓祝平娘在一瞬間出現了恍忽的神態,她有那么一剎那,覺得好像看到了阿青的眼睛。
這種接近天道的顏色,真的是極為美麗的東西。
小心翼翼的驅動秘法,祝平娘開始借助法器的力量緩緩抽離悟道茶的氣息。
甲板上,李知白一個人捧著酒杯小口喝著。
她看向遠處靈氣的盤旋波動,心想桐君已經動手了……不過,她選擇利用銅鏡嗎?
還以為會是更加輕松的方式?畢竟桐君看起來對云淺并不是太在意,可實際上她明明可以隨手提取,這樣雖然悟道茶的氣息不純,但是也足夠使用了。
可祝平娘卻依舊選擇了最精純但是耗費精氣神的方式。
顯然,她對于云淺也是極為在意的。
李知白放下酒杯,心情有些……內疚?
算不上內疚,只是覺得自己很好笑。
說實話,有那么一瞬,李知白是真的覺得祝平娘會吃云淺醋,如今看來是她想多了,自己不過是和云淺一起聊聊天,吃杯茶,雖然她當天換的是桐君送的睡衣與云淺見面……
但桐君也是一個大姑娘了,不因為這種小事兒吃醋也很合理。
合理。
雖然合理。
李知白低下頭,看著自己衣裳上繡著的梅花,此時此刻,她竟然真的覺得自己那一身道袍浪費了桐君的手藝。
她希望祝平娘和云淺能夠好好相處,不希望兩個人有芥蒂,所以……祝平娘最好不要吃云淺的醋,這樣會影響她們二人的親近關系。
所以,作為姐姐,一碗水端平,不厚此薄彼是維持關系最好的選擇。
李知白晃動手中的酒杯。
在想著……她也許應當和面對云淺一樣,換一身睡衣和桐君開一次茶會?
這樣就算扯平了吧。
處理悟道茶的氣息并不需要耗費太長的時間,畢竟是死物。
沒過多久,當做完了一切的祝平娘收起代表悟道茶的符文氣息,她脫離鏡世界,扶著桌子輕輕喘氣。
時間沒有多久,可耗費的精力卻不是一般的大。
她不是李知白有丹心火可以使用,所以消耗十分恐怖。
顯然,完美提取這種無限接近道韻的物件,對于祝平娘而言并不是特別輕松的事情,尤其是才被破了琉璃法身,她算是重傷狀態,便有些狼狽。
這樣想著,祝平娘順勢擦了擦汗,眼角是遮掩不住的疲憊,直到取出兩顆丹藥吃下后,臉色才好看了許多。
這就是她一反常態不想讓李知白跟著的理由。
不想讓阿白看見,被破了身的她連做這種事情……都這般的吃力。
還能再慘些嗎。
祝平娘撩起被汗漬浸透的長發,心想自己還真是個冤種子,分明被長安給坑了一手法身,卻要頂著受傷給他幫忙。
她或許有對不起許多人,也的確是個壞女人。
但是卻唯獨沒有對不起徐長安。
在這一點上,祝平娘問心無愧。
“所以……”
她以后想要讓云淺跟著她學女子六藝,成為古合歡宗的標桿后……希望徐長安能夠同意?
應該會同意吧,畢竟她又不是想要云淺拋頭露面,只是想要一個……繼承顧姐姐本領的、一出場就可以讓整個暮雨峰女人們都服氣的姑娘。
這個可以艷壓群芳的人,祝平娘認為非云淺莫屬。
誰上天底下還有什么好姑娘,她是真的找不出來了呢。
連她和李知白都有缺點,比不得云淺。
不過云淺也不是完美的,那個姑娘的性格似乎有些缺陷,有時候說不出的奇怪。
但是沒關系……天底下怎么會有真正完美的女人呢?
不可能的。
祝平娘忽然想起了什么,面色怪異的眨了眨眼。
完美的女人……
好像是有的?
這兒說的不是她已故的顧姐姐,而是——徐長安。
祝平娘這時候忽然發現,其實徐長安的性子,也像極了一個姑娘。
徐長安心思細膩,思考的事情會從各個方面去準備,有時候甚至心思斑駁復雜。
徐長安還很會照顧人,家務廚藝萬能,這一手廚藝和做蜜餞的手段算是給祝平娘完全征服了。
相比之下,云淺才像是被伺候的那個夫君,是一個整日沒有什么正事,游手好閑的被‘賢妻’養著的男人。
而祝平娘方才在腦海中替換了一下徐長安的形象。
假設,徐長安不是一個少年,而是一個少女,是一個有著云淺八分美貌的姑娘。
鐘情一人,專心,事事為你思考,一切事情都拎的極為清晰。
理智、美麗,不對任何事物抱有偏見,做事情看似猶豫,可在原則問題上干凈利落。
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能提筆寫字撫琴。
也能執劍橫欄。
幾乎是就是最完美的女子。
簡直比云淺還會讓她心動的那種。
祝平娘捂著臉。
但是可惜就可惜在,他是個男人,會破人身的那種。
那沒事了。
如果說徐長安上輩子是個姑娘家,祝平娘認為她都會相信的。
反正不能怪她對徐長安心動,誰讓徐長安有時候的確像是個女兒家呢。
祝平娘有時候也奇怪,分明她應當是喜歡姑娘的,但是面對好看的過分的云淺,就是一點心思都提不起來。
果然,她其實不是喜歡姑娘,只是她喜歡的阿白恰好是姑娘。
祝平娘面色奇怪的將雜亂的念頭甩出腦海。
是她想的多了。
不對,她就不喜歡姑娘。
看著手里的銅鏡,喃喃自語。
“都是我的錯。”
要不是她當初總是對好看的姑娘投過去視線,讓秦嶺以為她只會在意女子,秦嶺也不會長歪。
秦嶺不長歪,她現在有女兒在身邊,不知道過的有多輕松。
有了大女兒做前車之鑒,加上她對于陸姑娘這個小女兒過于滿意,所以……祝平娘打心里就抗拒讓這個兩個姑娘見面。
她真的不敢想,若是兩個女兒都長歪了……那她以后的日子要怎么過?
一個秦嶺都已經讓她焦頭爛額了。
如果連陸姑娘也惦記上了她,到時候兩個人一聯手,她怕是真的就一點法子都沒有。
那祝平娘覺得,自己八成就只能……向那兩個丫頭妥協了。
這不被欺負死,阿白都救不了她。
“長安怎么就不是個姑娘呢。”祝平娘咬牙。
如果徐長安是個姑娘,秦嶺和陸姑娘一定就不喜歡自己,而是喜歡他了吧。
“有法子……把他變成女人嗎?”
祝平娘想著,旋即啐了自己一聲。
要命。
她要是真這樣想,李知白第一個得和她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