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白動搖了。
她興許從未有過前腳才下了決定,轉眼就要放棄的念頭。
要知道,她方才告訴桐君,她想要住在花月樓之后……桐君嘴皮子都要說破了,也沒有能讓她放棄這個念頭。
而徐長安只用了簡單一句話就扭轉了她的想法。
原來……
自己是這樣偏心的女人。
李知白手指捂著心口,感受著自己的心跳,忽然覺得桐君有時候的話真是極為有道理了。
她輕聲道:“長安,我的心又不長在中間,偏心一些……也是極為正常的事兒。”
“……先生?”
徐長安沒有明白。
“沒事兒,只是覺得……若是我一會兒去與桐君說想要離開,她該是會鬧了。”李知白笑了笑。
桐君說不得會以為自己是在逗她玩?
但此時,在李知白的心里,即便她留在花月樓或許能夠經常見到石青君……也抵不上讓學生安心這件事。
“……”徐長安心想他依舊是聽不太明白,不過此時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先生,若是您打算在祝前輩這里住下,那……學生答應她的,給她做細作的事情?”
李知白和祝平娘在一起,哪里還需要她匯報什么動向。
“還是能用的到你的。”李知白沒有解釋,只是提醒徐長安:“答應了桐君,你不是能得了桐君的一把好劍?”
“的確,但是我都沒有付出什么,欠的更多了。”徐長安嘆氣:“無功還不受祿呢。”
“你不是喚她一聲姐姐。”李知白搖搖頭:“這話讓桐君聽去,可要惱你與她見外了。”
“學生明白。”
徐長安眉眼中是些許無奈。
作為晚輩,被人這般在意說不感動是假的……但是他心里總還是覺得自己欠了太多,那窟窿越來越大,有著說不出的不安。
但是拒絕祝平娘的好意,于情于理都沒有那個道理。
所以徐長安只能將恩情記在心里。
“長安。”李知白忽然說道:“你方才與我說……若是有人與你起了口角,你可能是會動手的?”
“嗯。”徐長安點頭。
他個人是無謂的事情,但是只有云姑娘與先生,是極為重要的。
“不是最喜歡規避麻煩?”李知白看著徐長安。
這孩子不好說軟弱,但是總歸是極為謹慎的,就沒有見她與別人起沖突過。
“麻煩?”徐長安看著面前的女子:“先生,天底下有些事情是不能被喚做麻煩的。”
“原來是這樣。”李知白若有所思,輕聲說道:“就似你這孩子總是有許多事兒喚我一樣。”
她從未有將徐長安的求助當成麻煩過。
徐長安:“……”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先生,我已經成家了。”
“然后。”李知白注視著他。
“您這一口一個妹妹,卻叫我孩子……要我怎么與小姐說話。”徐長安提醒她。
“這樣?”李知白眨了眨眼,明白了徐長安的意思。
“也是。”
的確,孩子已經長大了,都已經知道維護自己這個先生考慮,于是不能在這樣稱呼他了。
眼瞧著李知白聽進去了自己的話,徐長安松了一口氣,這才以玩笑的口吻道:“先生,我學藝不精,到時候真要惹出什么麻煩來,可又要指望您了。”
“嗯。”
讓徐長安意外的是,李知白十分認真的點頭。
“隨意去和她們鬧,其他的事情都交予我來處理。”
有她在,就算徐長安捅破了天,也沒關系。
李知白的語氣平和,但是落在徐長安耳中,就如若驚雷。
徐長安:“……?”
他聽見了什么?
聽見了學生要去外頭惹事,一般的老師……不是會勸阻,或者說讓他穩重一些嗎?
怎么先生的意思……
徐長安有不傻,李知白的話還是聽的明白的。
這分明是讓他隨便惹禍,出了任何事情都有她擋著的意思。
關鍵是,李知白很認真,她并不是在開玩笑,所以這種好像只有祝平娘能說出的話從李知白口中說出的時候,徐長安懵了。
“先……先生,您的意思?”徐長安怔怔的看著李知白。
“沒明白?”李知白不覺得徐長安會不明白,他應當只是不敢置信。
的確。
作為先生,興許是勸說學生穩重、莫要囂張跋扈,惹出禍端了。
但是徐長安不一樣。
他實在是過于穩重了,所以……如何去過安穩的生活這件事用不到她這位先生來教。
讓學生在身為少年人的年歲,變得恣意一些,不負少年光陰,才是她這個先生應當做的。
“長安,我看過你以往的字帖。”李知白說道。
“字帖……”徐長安想了想,點頭。
“我很喜歡你寫的字。”李知白贊許。
“您喜歡就好。”徐長安也笑了笑。
難得被先生夸贊不愚笨了。
李知白搖頭,她手指在空中輕輕滑動,于是波紋雨點蕩漾的湖面上起了一道道連漪,仿佛是李知白的手指做了筆,在湖面上懸空寫意。
她的指尖懸空在墨字上劃過一道一道筆鋒,轉眼幾道字形就憑空出現。
徐長安認出了,這些都是他的筆鋒字形,一時間……內心有些感觸。
他的字形,先生都記住了啊。
“我很喜歡,卻……也有不喜歡的。”李知白看著那字形,就好像跨過了一段一段時光,將徐長安這些年的進步都納入眼簾。
“少時筆鋒青澀,入不得先生的眼。”徐長安可不認為自己的書法能夠比得上李知白哪怕一成,心態平穩的很。
“可知曉,我不喜歡什么地兒。”
徐長安搖頭。
李知白也不解釋。
他一開始的筆鋒沾滿了少時的青澀,這青澀的字體是抄寫詩詞篇數最多的。
之后他的字逐漸開始有了形體,前半部分的筆鋒恣意灑脫,后半部分卻逐漸變得溫潤細膩。
所謂字如其人。
李知白記住的這幾個字,可以說就代表了他成長的過程,那些性格上的一路的變化都藏在了墨色的筆鋒里。
在李知白的眼里,徐長安的字給她的感覺就是從青澀變成少年人的鋒芒畢露,但是這分鋒芒沒有持續兩頁紙,就變得溫良起來。
他是有過少年意氣的,但是持續的時間太短,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變得成熟穩重了起來。
因為太快了,所以不喜歡。
作為長輩,李知白本能的感覺不是欣慰,而是心疼。
溫和派的家長想要看到孩子慢慢成長,而不是催熟。
“我以往,覺得是云妹妹讓你變成這樣的。”李知白說著徐長安沒能明白的話。
在李知白眼里,她曾經以為是云淺的存在讓徐長安變得溫和,失了少年意氣。
畢竟整日對著云淺這個大小姐能狂起來就怪了,加上他每日自省,所以他的“中二”期只持續了半個月,期間只抄了幾首詩就穩了下來,安心的照顧云淺的起居。
任誰內心有少年恣意,被云淺一句“我餓了,想要吃飯”壓下來,也恨不得鉆入廚房,先給她填飽肚子再說。
哪里還有少年心性?
“先生,小姐她……怎么了。”徐長安緊張的問。
“與云妹妹沒關系。”李知白走過來,在徐長安驚詫的視線中,輕柔的整理了一下他因為料理而有些凌亂的衣裳,這才低頭看著面前這個的少年。
極少被李知白這樣溫柔對待的徐長安眼角開了少許,眸子在眼眶中輕微顫動著。
先生……?
李知白整理了徐長安的衣裳,后退了一些。
如今。她才發現原來徐長安的早熟和云淺沒有什么關系。
是她這個先生的錯。
許多時候,一個少年若是懂事的太早,就是因為沒有能夠在他犯錯時,予他兜底、給他解決麻煩的長輩。
若是她能早些的關心長安,不會至此。
所以,會是她這個先生的錯。
如今,她的學生已經知曉什么叫做穩重了,那么……作為先生……
作為師父,或者說是娘親,想要他不那么穩重,想要他耀眼,便是不能說她不穩重的。
她的徒弟,總歸要是最耀眼的。
其實,李知白本是不在意這些的,可方才徐長安的態度提醒了她。
就算她不在意,可徐長安會因為旁人說她這個先生的不是而惱怒。
作為先生的自己,卻連學生都不如。
可如今在朝云宗,提起年輕一輩的少年,有誰會提起他的名字的?
單單是這一點,就必要讓徐長安發生改變了。
以往,有人說徐長安是暮雨峰的面首,她不會放在心上,因為詆毀無法對長安造成形象。
可徐長安告訴她,她是應當生氣的。
自己這個先生是應當不高興的。
“長安,桐君的以往的樣子,你沒見過,不過……”李知白毫無保留的揭了祝平娘的老底,將曾經祝平娘一些張揚、不講理、冷漠無情的例子和徐長安說了。
徐長安愣住了。
先生口中的瘋女人,一聽就是個女魔頭的形象……會是祝前輩?
說實話,提起祝平娘,徐長安腦海中只能想到那位喜歡側臥著吃茶的嫵媚姑娘,和李知白所說的……一點都扯不上關系。
但是更迷惑的還在后面。
如果以往的祝前輩是那么會惹麻煩的人,為什么先生卻問他……要不要試試祝前輩以往的活法?
這是什么道理?
想到這里,徐長安腦海中忽然閃過一道光芒。
等等。
祝平娘似乎說過,想要他出去惹禍的話?
似乎先生最是護短的人,如果他出去惹了禍端,倒時候李知白會給他出頭,于是……祝平娘就可以看見曾經那個的先生了。
不過徐長安當時沒有放在心上過,畢竟哪里有勸人惹禍的?
給先生添麻煩,他日子不想過了嗎?
可如今……
如今,李知白親自與他說,想要他張揚囂張、不講理……徐長安就需要仔細思考了。
莫非是……
先生在修仙界已經隱匿的太久,所以需要一個機會重新彰顯一下實力與存在感,從而得手利益。
而自家先生的性子,似乎給小輩出頭就是最合理、最合適的理由。
的確,如果先生真的是極為厲害的人,那么時隔一段時日彰顯武力是極為必要的事情。
于是。
他惹禍,其實是在幫助先生?
會是這樣嗎?
應當是吧。
徐長安實在是找不到別的理由了。
“去嘗試一下桐君的活法,有什么事兒就交給我。”李知白語氣平緩:“有時候,放下一些心里太多的算計與顧忌,對修行、心態也是一件好事。”
勸徒弟去惹禍的老師,她……可真是奇怪的女人。
“先生。”徐長安不會追問李知白的打算,他只需要聽從就是了,但是……自己作為先生唯一的學生,讓他出去故意生事,著實不是他的性子。
“怎么?”李知白看著她。
“要如何惹禍……我不太明白。”徐長安無奈,他可不會似是書中那些無腦的紈绔一樣去惹事。
“沒讓你惹事。”李知白緩緩和徐長安說了自己的意思。
她只是想要自己學生少估計一些所謂的‘勢力’,以一個更高的姿態與和身邊的人相處,遇到了對他不利的事情,也不要怕惹了麻煩而退縮。
簡單來說,她要徐長安活的更加‘自然’,順心。
“隨心所致。”
無所顧忌,跟隨著自己的心意想做什么事情就去做。
李知白和祝平娘的想法都是一樣的。
希望徐長安做事情,能更多的以“高興”的角度去觸發,而不是遇事就是理性。
有一個好心情比什么都重要,不需要怕麻煩。
這是李知白想要說的話。
其實,云淺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李知白在她心中的地位才會是最高的那個。
“隨心所致,這樣就足夠了?”徐長安若有所思。
先生是說……若是再和以往一樣遇到了有人取了本該是他的份額,便不需要一笑而過了。
這樣,就還好。
畢竟,他很難做出那種為了故意立威而去碰瓷的、沒腦子的事兒。
“不問問,我為何要讓你刻意改了性子?”李知白意外于徐長安居然就這樣接受了。
“先生……我應該沒有笨成那樣吧。”徐長安嘆氣。
有好處的事兒,他還問什么理由。
以及,他還真的有不少話想說但是不敢說的,如今可是有了這個機會。
“先生,您的意思是,許多事情,我可以想說就說,不需要顧忌了?”
“嗯。”
“那我可說了,您不許生氣。”徐長安心道自己是取巧了,隨心所致是讓他對外人,但是好不容易能順心膽大一次,他可要抓住機會。
“是要和我說?”李知白也是一怔,點頭:“說吧。”
“那個……”徐長安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的開口:“能不能,讓云姑娘做您的入室弟子?”
想說就說,隨心所致,他應該是做到了吧。
李知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