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尼迪克面容凝重,點了點頭,表示他所寫的內容是真的。
維拉克重新看了一眼皺巴巴的紙上所寫的他們去了政府,他們是政府的人,將其又攥成了紙團,陷入沉思。
他晚上的判斷又對又錯。
這幫人確實是基普市里唯一的冒牌組織,但他們并非有什么更大規模的團伙,而是由政府暗中支持。
“呵……”維拉克冷笑了一聲。
政府的這一招很絕,不論是上面授意的,還是下面的人自己謀利,冒牌組織的誕生都是既能賺錢又能抹黑打擊到平等會的妙計。
有政府在背后扶持,他們無需在基普市里怕任何東西。
沒被平等會發現就繼續大肆賺錢抹黑,被平等會發現,招致真家伙處理冒牌貨,也能順了他們心意,趁機實施抓捕立功。
無懈可擊。
維拉克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該怎么應對政府這種耍無賴式的陰謀詭計。
他們可以還是偽裝成民眾去搗毀這個冒牌團伙,搗毀一直都不算個問題,但想澄清很難。政府控制輿論的力量要遠遠強于平等會,到時候他們說明這不是真的平等會,而是政府搞得鬼,政府也可以反過來說這是平等會無下限的斂財,被發現了才嫁禍給政府。
或許會有大部人相信平等會是清白的,但十個人里面只要有三四個人對平等會產生了懷疑,有了疑心,他們都會在這場交鋒中損失慘重。
將紙團塞進衣兜里,維拉克看向樓下等待他回信的班尼迪克。
班尼迪克隱匿于黑暗中,抬頭對視。
“唉……”維拉克嘆了口氣。
他不想看到民眾們對平等會有了戒心,無數獻出生命的同志們做出的努力,艱難樹立起來的曙光被無恥之徒潑上了臟水。
在原地呆愣了十幾秒后,維拉克回到桌前重新寫下了一封信,把情況完完整整地列好,托班尼迪克將信交給基汀。
現在只有在政府中工作過幾十年的基汀有可能找到最合適的對策。
而他要繼續呆在這里,竭力搜集證據。真到了需要證明清白的時候,他的這些證據將決定著能否讓更多人看清政府的面目,仍舊信任懷著赤誠之心的平等會。
收到信的班尼迪克把信的內容看完,沖維拉克點了下頭,示意他保護好自己,隨后便快步離去,向基汀等人匯報最新情況,研究新的對策。
睡意一掃而空的維拉克坐在桌前,冥思苦想起來。
究竟什么樣的證據足夠有力?
是把他們抓住,讓他們親口說出來?
還是找出與他們對接的政府工作人員,把其見不得人的賬單公示給所有人看?
這些有用,但也沒用。
就算他們把這群冒牌者抓起來,讓他們親口對著民眾們說他們是政府的人,政府也可以辯解是平等會屈打成招,威脅他們這么說的。
就算他們找到了賬單,讓每一個民眾都能看到其中的金錢流向,政府也可以說這都是平等會偽造出來的。
眼下能想到的都不夠有力,算不得是能一錘定音徹底洗清平等會冤屈的證據。
在雙方各執一詞,紛紛拿出了自己的證據,指責是對方策劃了整起陰謀時,沒有手段、渠道,沒有鮮明立場的人們只能選擇全都不信,因為只有這樣才不會再受到傷害。
更讓維拉克頭疼的是,既然是政府所為,那他們完全可以在布列西大大小小的地方都做同樣的事情,消費平等會的公信力,賺取大量的錢財。
在平等會還沒涉足的地方提前先敗壞了平等會的名聲,等同志們過去發展時,面臨的阻力會超乎想象。
“呼……”維拉克雙手抱頭,皺著眉,緊閉雙眼。
斷平等會的根基,削弱發展潛力,順便賺一大筆錢,甚至還能通過這個手段自己拉起一個假的平等會,讓真平等會陷入混亂。
面對政府今天才浮出水面的一招,維拉克像以前面對棘手的問題一樣,再次產生無力感。
來澤因、平等會總站、伯因的辦公室 “接下來有什么問題隨時和我聯系,我會調派任何方面的支持。”伯因對電話那頭的溫斯頓說道,“你自己也不要太有壓力,我們的路還很長。”
“和你打說話的一瞬間我有點沒繃住。”電話那頭溫斯頓很快穩定住了情緒。
他沒想過自己會哭,這么值得開心的事情,每個人都應該開懷大笑。
但聽到伯因一如既往的對他滿懷信任,不遠萬里從普魯曼把他接到布列西,提供著力所能及的幫助,還有這段時間以來親眼目睹的一個個平等會同志們的努力與犧牲。
他松了很大的一口氣。
大家肩上的擔子都太重太重了。
每一個人都是決定著平等會能否改變世界,人民能否自由、平等的關鍵。
他最近的半個月里總是失眠,會做噩夢,夢到試驗工廠失敗了,夢到他幾年的努力白費,夢到其他同志們都完成了對應的任務,唯獨自己這一環出了問題,辜負了他們的期待。
說不怕是假的。
溫斯頓怕得要死。
他很想為建設新世界出一份力,他很想讓這群志同道合的人們少走些彎路,少一點犧牲。
死的人夠多了,斗爭也夠久了。
下一秒新世界就到來吧。
下一秒新世界就到來吧。
讓所有人都能過上平等、自由、有尊嚴的生活,讓世界不再有戰火,不再有剝削與壓迫,大家前所未有的團結,盡情地去綻放自己的美麗吧。
溫斯頓又有點控制不住自己了,淚水好像流不盡,把他憋了太久的情緒都由此釋放了出來:“我們會成功的,我們終將勝利。”
“咳咳,會的,我這輩子對很多事情都產生過懷疑,但從未在這件事上有過絲毫的動搖。”伯因很理解溫斯頓的真情流露,耐心地安撫他,“你已經幫助這個世界前進了一大步。”
“謝謝你,伯因。”溫斯頓擦拭淚水,“要不是你們找到了我,我要么還在東躲西藏研究著或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答桉的理論,要么已經被衛兵抓起來處死了。”
“是我要謝謝你,從國際歌開始,你就源源不斷地為我們輸入著力量,現在還即將解決建設新世界的一個大難題。”伯因喝了口水,壓制自己的咳嗽。
“我會把這件事做成的,你放心吧,伯因。”溫斯頓燃起了真正的信心。
伯因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莫來斯:“我當然放心。”
“我們距離成功不遠了吧?”溫斯頓問。
“就在眼前了。”伯因道。
“那就好,晚安。”
“晚安。”
電話掛斷的瞬間,伯因臉色一變,勐地咳嗽起來,止都止不住。
“把藥吃了,快!”莫來斯一邊拍著伯因的背,一邊把藥拿給他,又倒了杯溫水。
伯因顫顫巍巍地將藥放入口中,艱難地將水喝光:“咳咳咳咳!咳咳……”
莫來斯的臉上只有悲傷與擔憂:“我都說了,你不能再工作了,你得去醫院好好治療,不然……”
“醫院?那不是自咳咳,自投羅網嗎?”臉色蒼白的伯因搖搖頭。
“來澤因的醫院太危險我們就去別的地方,大不了到國外。現在什么都能放下,唯獨你的病不能拖著了,更不能再這么高強度工作下去!”莫來斯很急,勸起來卻又有些有氣無力,因為這些話他這一個星期和伯因說了得有一百次,伯因根本不聽。
“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伯因緩過來一點,靠著椅背氣喘吁吁,“而且這么緊要的關頭,咳咳,試驗工廠跟會校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布列西也就要牽涉進一場浩大的戰爭,我怎么可以這個時候走。”
“你現在不去治療,遲早會倒下的!”
“我去就不會倒下了嗎?”伯因反問。
莫來斯與伯因對視了幾秒,先一步躲閃起來:“起碼比現在這樣要好……”
“我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吃沒完沒了的藥,聽醫生唉聲嘆氣,數著還有幾天可活,你覺得比現在好嗎?”伯因很平靜。
莫來斯不說話,低頭看著地板。
伯因努力露出笑容:“而且我走了,這么咳咳,這么多工作還不是得再來一個人做?還不得再累死一個?”
“說什么呢!”莫來斯瞪了伯因一眼,他現在很忌諱伯因談死亡。
“呵呵……”伯因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我不怕死的,你應該知道。畢竟誰都會有離開這個世界的一天,從加入平等會的 那一刻我就做好了這個準備。”
“這不是——”
“我怕的是死得毫無價值。”伯因打斷莫來斯的話,目光平和有力,聲音依舊是不高不低,聽著讓人感到舒服,“就比如躺在病床上,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死。”
“萬一呢?我們創造了多少奇跡,誰說你就不能創造奇跡,身體好起來?”莫來斯不愿相信伯因積勞成疾無法醫治,自己身為摯友只能看著他的生命一點點流逝。
伯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如果真的有奇跡,我希望把它用在平等會身上。”
“都什么時候了,還開玩笑?”莫來斯又氣又急。
“真沒什么,你也別覺得我就是自暴自棄了,我不會放棄的,我會在自己的人生之中也做一個斗士。”伯因的笑容從未消失過,“我只是不愿意做無價值的事情,我既想在這里把我要做的工作做好,也想看到新世界到來,在那樣的一個環境里,過平平澹澹的生活。”
“我希望你好好活著。”莫來斯道。
伯因大笑起來:“你要相信,我比你還要想。”
基普市、平等會倉庫臨時站點 班尼迪克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叫醒了正休息的基汀與分站站長老梅倫,把維拉克的信交給了他們,順便把自己的所見所聞都說給了幾人聽。
“那群假冒平等會行騙的人其實是政府安排的?”老梅倫不敢相信幕后黑手竟然是政府。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基汀不算太驚訝,把維拉克的信仔仔細細看完后,他眉頭緊鎖,“這事和政府有關系,那就很麻煩了。原本是我們處理一個威脅不大的詐騙團伙,現在敵人轉變為了政府。”
“對,維拉克同志得知消息后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估計也是毫無頭緒,才讓我抓緊把情況匯報給你們,讓你們來研究新的對策,他繼續伺機搜集證據。”班尼迪克來的路上想了很多,這件事的復雜程度已經超過了他們能處理的范圍。
老梅倫道:“主要的問題是這伙人現在不能隨意動了吧?有政府撐腰,我們也很難做出澄清,一旦沒處理好,到時候所有人都會覺得是我們平等會騙了民眾們的錢。”
“還不確定這只是基普市政府里某些個人的行為,還是弗朗索瓦授意的大規模行動。前者還好說,基普市的情況就放在基普市里解決。后者的話,情況會很惡劣。”基汀覺得極大概率是后者,但他沒明說出來,“先前沒有平等會涉足的地方被政府這么一搞,民眾們會很抵觸提防平等會,以后我們想過去建立分站擴大發展會面臨方方面面的阻礙。已經有我們分站的地方出了這事,也會因此陷入混亂,民眾們無法確認誰才是真的誰才是假的,更無法確認這件事究竟是假的做的還是真的做的……總而言之,我們會與人民之間產生間隙。”
平等會發展起來后,還能在政府的重重打壓下保持安好,就是靠著民眾們的庇護。
人民像海,平等會像魚。
現在政府放棄了正面與平等會分個高低,想破壞平等會賴以生存的發展土壤,讓其失去最大的依仗。
要是他們沒有合適的對策,真讓政府得逞了,那后果不堪設想。
“這不僅事關著平等會的清白。如果人民不再信任、支持我們,這場斗爭我們遲早會輸。”基汀預見了任由政府這么做下去的后果,“無論如何,我們都得想辦法盡早結束這件事,并且讓人民們相信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