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來到了最后參觀視察的地方——廠房。
基汀剛跟著維拉克、溫斯頓走到廠房的大門前,就聽到了機器“轟隆隆”運轉的聲響和工人們相互協調工作的吆喝聲。
那是一種撲面而來的熱火朝天。
“老師,來。”維拉克大步走在最前面。
“嗯。”基汀跟了上去,來到了廠房里面。
納克織布廠的廠房里有多個車間,每個車間又有數條生產線,而分工不同,分別從事擋車、修機、輔助等工作的工人們正在有序劃定的區域里忙碌著。
他們每經過一處時,都會有注意到他們的工人笑著打招呼。
工廠里工廠主與工人缺一不可,所以雙方相處融洽是工廠能否做好的關鍵。納克織布廠在這一點上甚至可以說冠絕全世界,他們一方愿意給予工人們更多的好處,一方愿意努力生產保證工廠能運轉下去,憑借著巨大的誠意創造了良性的相處模式。
“這里是織布車間的二號生產線,這條線一連三天,都是所有線里產量第一名。雖然我們還沒有針對這樣的努力做出相應的獎勵制度,但沒有獎勵大家也都沒有偷過懶……”
“我們打算過段時間拓展產業,涉足印染,建立全新的納克紡織印染廠,到時候就在這一塊建新的車間,等我們具備了印染的能力后,我相信盈利方面會更上一層樓……”
“追求產量的同時,我們也沒有放松質量上的管控。我們對織布的質量有著不亞于對產量的高要求,從物料開始就在進行嚴密的審查,先對綿包的包裝、標簽進行檢查,看綿包周圍有沒有臟棉,開包后再進行品質的確認……”
“衛生您也可以看到,非常干凈。為了保證安全與質量,我們不允許存在亂丟垃圾、零配件、物料的行為,更不準隨地吐痰、吃東西、抽煙。如有特殊情況,可每一個小時向組長申請離崗休息十分鐘……”
伴著維拉克、溫斯頓交替的解說,基汀花了十五分鐘把廠房大大小小的角落都看了個遍,期間還與在廠房里巡查問題的安德烈交流了一番。
最終,重新站到廠房的大門前,基汀像是剛剛經歷了不可思議的東西,眼睛里、臉上散發著驚異,又從驚異變成了欣慰:“你們知道我協助拉威爾執政的時候,去過多少工廠嗎?我去過成百上千個,它們無不死氣沉沉,讓我心里漸漸對工廠產生了扭曲的印象。我知道我手里用的生活用品是從那里誕生的,我也知道那里剝奪了很多人的靈魂,讓他們成為迸發著冰冷價值的機械肉體……”
做過很多年工人的維拉克,和對工廠進行過深入研究的溫斯頓很理解基汀話中的意思。
‘工廠’是個讓人感到恐懼的字眼,工廠是個讓人感到恐懼的地方。
因為每個人根據工廠這兩個字,所能聯想到的僅有勞累、骯臟、毫無生氣、不分晝夜、精神貧瘠等負面的,讓人感到折磨,人生一片灰暗的東西。親身經歷過的人,更不會有除這些以外的其他觸動,只是會理解得更深刻。
可這是為什么?憑什么?
通過勞動去生活,通過生產去壯大的工人與工廠們,怎么就成了妖魔?
怎么就被富人權貴瞧不起,從靈魂深處蔑視,怎么自己也覺得抬不起頭,卻由于無從選擇,還要搶破了腦袋去爭取?
沒人知道答桉,更多的人也不曾去尋找答桉。
今天,一切都明了了。
做工人也可以洋溢著幸福。
為通過自己的努力讓家人過上好生活感到自豪,工廠越做越強的時候也與有榮焉。
他們不該行尸走肉,他們與工廠不該天生敵對。
所有的答桉,都在納克織布廠與其他工廠對比后顯現出來。
資產階級,就是最大的敵人!
“我覺得很可惜,以前看到過的那么多人,他們這一生都被毀掉了,他們的價值化作了權貴們的雪茄、香水,他們的未來、眼界成了權貴們的未來、眼界……如果平等會可以早一點來到,拯救這數以千萬乃至數億的人們,人類史將會璀璨多少?”基汀感嘆,“可我又很慶幸,因為過去的終究有數,而未來無限巨大寬廣,我們還來 得及拯救數以十億百億計的同胞,人類現在成為文明并不算遲。”
現在還不遲。
平等會這群平均年齡才二十七歲的人們,可以統稱為一代人,他們錯過了過去,錯過了數百年上千年的壓迫剝削,但他們乘風破浪迎難而上,抓住了美好的希望。
“老師,我們的付出沒有白費,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前進。”維拉克道。
“未來的幾年里,這個世界一定會大變樣。”努力受到基汀認可,溫斯頓臉上掛起笑容。
“有你們,我們終將勝利。”基汀看向站在自己身后兩側的維拉克、溫斯頓,“別站在我后面,你們要永遠走在最前面。”
維拉克大笑起來:“我們走那么快,要是走前面不就把您落下了嗎?”
“如果我跟不上時代的進步,那被淘汰也是必然的。”基汀道。
“說什么呢,您怎么會被淘汰,要是沒有您,我們也走不了多遠。我們應該扶持著,一起前進。”維拉克笑著同基汀并肩前行,“老師,接下來去哪?”
“該休息休息了。”
中午,班尼迪克、諾德、凱瑟琳以及部分分站的成員們回來,剛好趕上了食堂開餐。
老梅倫一把老骨頭,昨天跟著開會開到了凌晨三四點,也剛剛才休息好抵達了食堂。
看大家都到齊了,維拉克張羅著大家直接打好飯,去辦公室里邊吃邊說,免得食堂里人多眼雜,重要的情報在不經意間散播出去。
基汀一口拒絕了他的提議,表示這不是兩三個人的時候,更不是本就在辦公室里,打飯過去省不了多少功夫,既然都在食堂碰面了,那就干脆先踏踏實實把飯吃了,然后再去辦公室踏踏實實地開會。
自己老師的提議維拉克痛快地接受下來,眾人一起在食堂里和工人們吃過午飯后,來到了辦公室開會。
“那邊情況怎么樣?”基汀循序漸進地問。
“昨天晚上我們在那伙騙子手里只找出來了兩千多金克,這點錢完全不夠人分的,再加上陸續有很多受騙者趕來,還多了不少想蒙混著分點錢的人,場面非常混亂,政府出面也算是幫我們維持住了秩序……”班尼迪克作為代表講解情況,“后來我們的人幫助維持秩序,一面假裝讓大家認清現實,一面暗中盡可能多的統計真實受騙者們的個人信息,以保證后續能準確無誤地給他們發放補償。”
“截止現在,統計了多少?”基汀又問。
“在現場就統計了九百七十四人。”班尼迪克道。
維拉克舉手插嘴:“我印象里,昨天來的受騙民眾起碼在一千以上吧。”
“其實還不止,當時光我們帶過來的就有一千二百人,后來又來了三百多號,最后鬧得很大,什么人都跟著湊熱鬧,都說自己也被騙錢了,擠了得有兩千多人。”班尼迪克想起昨天混亂的場面就頭疼得不行,“我們按照基汀同志說的做,第一時間就安排了自己人拿得了名單本,然后對外宣稱名單本被冒牌貨們銷毀掉了,這才使得政府沒有追查下去,維持好了秩序,做出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的保證后就匆匆離開。”
“其實讓你們秘密掌握名單本還有另一個目的,那就是真正受騙的名單只有我們有,那些想渾水摸魚的以為死無對證了,就會大膽地用自己的身份去找政府要說法,而不會再冒充那些真正受騙者。這樣就免去了我們篩選假冒受騙者的環節,之后我們再根據冒牌團伙每天不同地方行騙,在名單本上進行區分,進一步解決重名、找不到人等的難題,會讓我們的補償工作輕松很多,多余的錢也會少發很多。”基汀補充自己安排這么行事的緣由。
“我想您還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沒有了名單本,政府也不知道究竟有哪些人被騙了,就算他們想補償,想左手進右手出,用騙來的錢白賺民眾們的好感,也無從下手了。”維拉克在基汀的補充上又做了補充。
“是的。”基汀笑了笑。
“這一招很妙,解決了我們很多麻煩。”老梅倫與分站的同志們都對基汀心悅誠服。
站在權力巔峰二十余年的人,心智與布局都不是他們這些剛剛投身偉大事業不久 的人就能比的。
“有了基汀同志幫助打下良好的基礎,我們的工作做起來也就高效了起來。先是假裝選出了一位受騙者代表,然后以代表到時候會找政府尋求補償的名義,順理成章地安排登記了每一個人的詳細信息。”班尼迪克看基汀的眼神滿是崇拜,“登記從昨晚一直進行到了今天,一共登記了兩千余人。之后我們同名單本進行了比對,發現有一千多人的名字都沒有在名單本上面,這意味著這一千多人都是今晚聞聲過來想騙取補償的,篩去了這部分人后,剩下的就是真正的受騙者,和極小部分重名的。”
“真是省了不少功夫。”安德烈帶動著大家一起鼓掌。
“要是不這么做,把名單本公之于眾,到時候我們怎么可能都檢查得過來,會因此多發出去多少錢啊……”諾德跟著道,“幸虧有基汀老師,把我們的損失降到了最低。”
“問題還沒有完全解決。”基汀把話題從夸贊自己引回到了補償上,“重名的這些還需要做走訪調查進行確認,而那些昨晚從冒牌團伙身上搶到了錢,卻又假裝自己沒搶到,跟著一起要求補償的,也需要進行審查。我們平等會也沒有多財大氣粗,雖說我們決定了無償彌補受騙民眾們的損失,但不該花的錢能省則省。”
維拉克附和道:“對,大家被騙了,我們該幫得幫,但我們的善意不應該被自私自利的人消費。明明沒有被騙,或者自己爭到了錢的人還要過來找我們要錢,那和冒牌團伙本質上并沒有什么區別。”
“總之冒牌團伙事件的善后我們已經有了清晰的處理思路,接下來按照我們的辦法去做,應當能免去三成以上不必要的支出。”基汀向班尼迪克、諾德、凱瑟琳、分站的幾個同志們點頭示意,“辛苦你們了。”
“這沒什么,應該是我們謝謝您減輕了我們的負擔,還為平等會免去了更大的損失。”凱瑟琳擺擺手,謙虛的將功勞歸還給了基汀。
“對對對,主要還是辛苦基汀老師了。”諾德道。
“這件事還不算完,不過既然有了明確的方向,就當作塵埃落定了吧,我們往后要考慮的,依然是工廠和會校這兩大事情。”基汀不經意間成了會議的主導者,“會校已經開始修建,修建好后可以立即運轉,工廠每天都在創造奇跡,距離設立的最終目標已經沒有多遠,但越是這個時候,我們越是需要謹慎,不能開心過頭,忽略了小問題,讓小問題久而久之變成大問題。”
維拉克、溫斯頓、老梅倫、安德烈、諾德、凱瑟琳、班尼迪克等干部們認真聽著。
“梅倫同志這邊,要時刻盯緊基普市政府的一舉一動,我們的所有計劃目前只是在理論上、邏輯上行得通,政府究竟會不會因為平等會出面發放補償而做些什么,還是個未知數,需要做好應對準備。”
老梅倫年紀大了,但很享受這種老了也依然有價值,能擔起責任的感覺。
“維拉克同志、溫斯頓同志、安德烈同志。”基汀又看向工廠的三大負責人,“工廠的成績越來越好,難免會引起其他工廠主,或者更大一些人物的注意。接下來要提防他們,這群人什么都有可能做得出來。”
維拉克的眼里閃過狠戾。
他決不允許任何人阻撓納克織布廠的發展,破壞新世界誕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