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攤開兩份報紙,一份《晶報》,一份《申報》。前者是上海灘的知名小報,后者則是在整個中國都極具社會影響力的商業報紙。
百雀羚和翡芝分別占據了兩份報紙的半張版面,勿論報紙的影響力差別,兩個廣告印在相同位置,然而百雀羚版面卻比翡芝生生小了一圈。
顧植民一拳砸在桌上,心中氣血翻涌。翡芝這是提前知曉了百雀羚的計劃,故意選在與他們同一天發刊,且選的報紙比他們影響力大,版面又剛好比他們大那么一點,他們請梁小姐背書,翡芝就請另外兩位同樣登上《閨秀影集》的風云人物宣傳,不多不少,剛好壓百雀羚一頭,擺明是故意戲弄、嘲諷,簡直欺人太甚!
挫敗、沮喪混雜著憤怒襲上顧植民心頭,他心中明白,翡芝是看到百雀羚的威脅,要把他們扼殺在搖籃里,而他們卻無力反抗,蓋因翡芝成名已久,暢銷多國,同它相比,百雀羚宛如蹣跚學步的幼兒,倘若硬拼財力,百雀羚無論如何也不是對手。
顧植民思慮再三,絞盡腦汁,希望能另謀出路。夜里,他輾轉反側,不得安寢。徐小姐啪一下撳亮床頭電燈,拉起丈夫并排坐在床頭,兩人四目相對,徐小姐耐心勸慰開導,轉換角度,能逼翡芝做到此等地步,其實亦是對他們的認可,說明他們將百雀羚做得很好,他應覺得驕傲,而非挫敗。
顧植民想想,確是這個道理,便笑著沖徐小姐一拱手。
“多謝太太提點,原是我著相了。”
徐小姐輕哼一聲,下巴微揚。她翻身下床,拿出錢匣交給顧植民,讓他明日便去找《晶報》張主編,繼續加碼,擴大版面,再請梁小姐聯系姐妹,務必要把這出大戲唱下去,唱得越響亮越好。
顧植民不解,百雀羚目前決計爭不過翡芝,這樣孤注一擲,很可能竹籃打水。徐幀志卻神秘一笑。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未嘗不是件好事,儂只管放手去做。”
顧植民欣喜地望向妻子,難道她又有高招?
徐小姐朝他招招手,他附耳過去,兩人一陣嘀咕,商量好未來計劃,顧植民終于安心歇下。
翌日一早,顧植民踏著晨曦來到《晶報》報社,一進門就直奔張主編辦公室。
兩個小記者放下皮包,望著他匆匆背影,不由議論起來,都覺得他運道不好,偏偏撞上翡芝同期廣告,此行定是來結束合作,及時止損的。
辦公室里,張主編亦以為顧植民要來取消今后宣傳廣告,誰知,他不僅未取消,反而掏出許多銀元,要求擴大版面,延長合作時間。
這是要和翡芝打擂臺!
張主編怔了一下,然后笑望向顧植民,贊他氣魄過人。顧植民心知肚明,張主編并不看好百雀羚,但自己繼續加碼,重金投入,對他、對《晶報》都有益無害——屆時兩家打擂,報紙銷量肯定攀升,既能賺取廣告費用,又能提升銷量,一石二鳥,何樂而不為。
合作已定,接下來數日,《晶報》連續花費大量版面,不斷廣告百雀。翡芝見狀,果然跟進,亦花大價錢在《申報》上連續投放廣告,雙方你來我往,隔空打擂,熱鬧非凡。
一時間,老百姓們茶余飯后,議論紛紛,更有好事者在街頭巷尾張羅賭盤,猜測百雀羚能撐到幾時。
“來來,我押三塊大洋,就賭百雀羚五日之內,必定敗北投降!”
“五日也太短,我押七日!”
夕陽西下,戈登路依舊車水馬龍,一伙人在路口茶館賭得火熱,小傅提著皮包經過,湊過去打聽一番,頓時氣得臉頰通紅——滿場的人里竟無一人看好百雀羚,人人都押寶翡芝,賭的只是時間長短,最高賠率竟到了一比四十,似乎篤定百雀羚必輸無疑。
“這位小老板也感興趣?”做局的莊家是一魁梧漢子,瞧見小傅似有興趣,便邀他入局,“來頑一把?小老板賭幾日?”
小傅稍前從報社出來,穿著西裝,提著皮包,著實一副體面人樣子。他一聽這話就炸了,倒提起皮包,將所有大洋全部抖落桌上,足足一個月的工錢!
“光猜天數沒意思,阿拉換一種玩法。”小傅漲紅著臉,大喝一聲。
“我要跟你們所有人賭!”
話音剛落,茶館里便倏地安靜下來,眾人紛紛詫異望向他,不知他是何意思。
魁梧漢子卷起袖子,露出大花臂,笑著問他想如何頑耍。
小傅把所有大洋一攏,往前推送:“我賭百雀羚絕不認輸。”
周圍人一愣,然后便是滿堂哄笑,紛紛嘲笑他腦子瓦特1。魁梧漢子倒是頗為高興,他把鈔票收進袋里,一邊登記小傅賭注,一邊笑得見牙不見眼。
“年輕人勇氣可嘉,不過太過冒進,小心把自己頑沒咯!”
“哼,百雀羚可不是你們能看扁的,阿拉走著瞧!”
小傅被那些輕蔑眼神話語氣得頭腦發昏,甩下狠話就走。不過話放得豪氣,他心里卻沒甚底氣。回去路上,他已忍不住開始后悔,懊惱自己太過草率,沉不住氣。
顧植民遠遠便瞧見他焦躁不安,叫他進屋。詢問究竟,小傅支支吾吾,不肯吐露實情。再三追問,他才道出方才所見景象,只是沒說自己也賭了錢。
顧植民見徒弟又氣又惱,拍拍他肩膀安慰。
“儂勿要理會他們,且放寬心,再不出幾日,咱們就不用給《晶報》花鈔票了。”
小傅大吃一驚,難道真被那起閑人說中,百雀羚撐不下去了?!如此,他那么一大筆鈔票算徹底打了水漂。想到此處,他心口巨疼,然而,此刻卻還有比這更要緊的事宜。
“師父,阿拉……既然不跟他們爭了,何必再浪費鈔票打廣告?不如明日就停了罷,能省一點是一點。”
他曉得師父此刻定然比自己難過百倍,于是努力寬慰道:“師父儂別灰心,阿拉百雀羚小小一個,能做到今日,已經很不簡單。橫豎翡芝起點比阿拉高那么多,輸給它,雖敗猶榮!不過我相信,假以時日,百雀羚定能超過它!”
顧植民哈哈一笑。
“誰說我們要輸?”
小傅疑惑不已,顧植民卻讓他稍安勿躁,只管等著看幾日后的報紙。
顧植民神秘一笑,此報非彼報也,究竟何報,徐小姐自有安排。
咖啡廳里,徐小姐和一人面坐對談,那人卻是早先在女校捐潤膚霜時采訪他們的記者,徐小姐的老同學汪記者。
徐小姐請她幫忙聯系《時代》畫報婦女專號的姚編輯、《女子月刊》黃心勉編輯,以及《品報》、《常識》、《演藝報》等諸多報紙的編輯、記者,她想邀一期特約稿。
汪記者點頭答應,這些人都是她的熟識,約稿不難,她擔心的是,即便如此破釜沉舟,最終卻換不來徐小姐想要的結果。
“你們夫婦二人真乃神人,說要學霍元甲打擂,即刻便做了。”汪記者驚嘆道。
“不過如此多報紙、雜志,花費者巨,而且儂這樣做,必會引起翡芝的連環轟炸,導致戰火升級,屆時你們資金匱乏,后果……儂可想清楚了?”
徐小姐淡然一笑,毫不畏懼。
汪記者知曉她脾氣,只能嘆息作罷,于是又問她這回稿件主題為何,如何圍繞百雀羚展開談論。
“不,不只是百雀羚。”徐小姐笑著舉起咖啡杯。
“阿拉也要給翡芝打打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