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植民和徐小姐反復琢磨,決定給包裝盒內都加上一層薄薄的防偽錫紙,再在其上,印上專屬的生產編號。
他們將想法告知合作商制罐廠的孫文豪老板,孫老板聽了,點點頭,又搖搖頭——增加錫紙成本頗高,此舉固然會降低大興貨的利潤,但也不能排除有人跟風,至于生產編號,更是可以隨意模仿,如此一來,又何來防偽之說。
徐小姐卻是笑了。他們當然想過這個問題,因此,決定在編號上做文章,一是數字本身,二則是印刷油墨。
“我們設計的編號,看似無序,其實內里另有乾坤。”
顧植民撕下一張紙,隨手寫上一串數字,然后給孫老板解釋——數字前六位是生產日期,后幾位則是出廠批次和編號。不過此中規律,只有特殊柜員知曉。若將產品拿到當地柜臺,查驗貨物批次,即刻便可辨別真偽。
至于油墨,里頭說頭卻更大。
原來,顧植民夫妻二人同宋北山數次實驗,最后在冷霜的基礎之上,配出一種特殊藥劑,若將這種藥劑添加在油墨里,打印出來的編號便會十分殊異——仔細嗅聞,字跡會散發出陣陣冷霜的獨特香味。
而同冷霜不同,這種香味固定在油墨里,水洗不掉,這樣一來,亦可防止有人在編號上涂抹冷霜,造假充數。更重要的是,只要一日冷霜配方未被破解,這種防偽就不會失效。
顧植民指了指手中報紙。
“稍后,我亦會將此種防偽方式登報告知所有人,不唯客戶,還有諸位同行們,阿拉亦會將固定香味的法子分享給他們。”
顧植民自信地笑了:“盼望大家都能用上這種防偽的法子,不受大興貨的滋擾,一同蓬勃發展!阿拉百雀羚不畏懼任何正當競爭。”
孫老板聽到此處,神色已然十分傾佩。
他向顧植民一拱手,他們夫婦此舉,為打擊大興貨做了大貢獻,這是造福全行業的大善事!
顧植民笑著擺手,他只是盡自己一份心意,不敢居功。
之后,顧植民果然登報聲明,還專門連載廣告,告訴客人們辨偽的方法,一時間,業內、民間俱都好評不斷,亦大大打擊了大興貨們,百雀羚品牌又被推向一個新高峰。
與此同時,暗地里,一場危機卻在悄然滋生。一家中型國貨品牌“嬌顏”新近招聘了一批員工,其中一人,正是顧植民從前的好兄弟,后來的老對手,許廣勝。他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已經悄然將目光對準了顧植民和百雀羚。
李鬼牌子的問題雖然告一段落,但大興貨就像撲殺不完的蟑螂,總有殘遺。顧植民趕殺不盡,只能悶在工廠,繼續把控產品質量。
徐幀志見他愈發沉悶,便勸他道,雖然百雀羚大了,但老板不要總悶在廠里,要多接近顧客,了解市場,如此才能不為顧客和市場所拋棄。
顧植民深覺有理,于是他走街串巷,到煙紙店訪問尋常百姓。不知不覺,他走到了四馬路盡頭,再一抬眉,卻又回到曾經做工的“悅心茶館”。
如今經年已逝,茶館早已改名易姓,換了主人,叫做“思齊茶館”。
茶館已經沒落許多,零星客人散在各處,顧植民進門,點上一盅祁門紅茶,正要靜下心來,細品香茗,一團熟悉的香味卻突然飄進他鼻中,正是冷霜的味道。然而這股濃郁香氣卻并不和諧,其中還夾雜著絲絲油膩,香味也并不純粹,這是冒牌的冷霜。
顧植民眉頭擰起,回頭望去,卻見一男一女正站在門口,同掌柜的說話。
男的是個青壯漢子,女的是個年輕姑娘,十五六歲,眉清目秀,一身藍竹布的衣裳漿得硬挺挺的。那團香氣就是從姑娘那邊飄過來。
原來掌柜的托青壯漢子請個女招待,這是帶人來相看。
那姑娘有些羞澀,問一句,答一句,片刻后,掌柜的搖搖頭,似乎不太滿意。那姑娘焦急起來,額頭冒汗,眼底含淚,青壯漢子又說了幾句好話,掌柜的嘆息一聲,終于松口。
那姑娘連連鞠躬,站在角落里,手腳不停地跟著茶博士們學習。顧植民飲完一壺茶,走到角落里,同她打聽起冷霜之事。
姑娘很是熱心,說自己撿到便宜——百雀羚名聲大,質量好,只是價格卻不便宜。若非雜貨店降價處理臨期貨品,她原是用不起的。
聽到此處,顧植民默然不語。世道艱難,民生多艱,對于許多人來說,冷霜價錢還是偏貴,若是貪便宜,難免買到假貨,這便是假貨泛濫的根本原因之一。
他回想初心,不免千情萬緒,他想要做天下姊妹都能用得上的護膚品,百雀羚要做到好用且實惠,物美價還廉,還必須想辦法降低成本。
顧植民回家同徐小姐盤算,冷霜現在利潤已是極低,要想降成本、保質量,必須從長遠計議,倘若設備能夠進一步精簡優化,成本將大大降低。但要行此事,并非一時之功。商量一番,兩人覺得當務之急,還需讓利于民,繼續降價。
說干就干,百雀羚很快打出降價廣告。隨著冷霜的再次降價,利潤已是最薄。百雀羚也因此銷量持續上漲,來往柜臺的顧客絡繹不絕,笑容滿面,紛紛對百雀羚豎起了大拇哥。
傍晚,夫妻兩人漫步街頭,顧植民回憶起與徐幀志的初遇,恍惚間已過去許多年。他望著徐小姐的面容,只覺得一切都未曾改變,時間增加的只是她的氣質和美麗。
顧植民心中柔然,突然生出一股念想,想要留駐妻子最美的容顏、最優雅的氣味。他想要精研一款作品,定名“幀顏”,以此為愛銘志,見證他們不渝的愛情。
為了這款為愛人獨家定制的產品,顧植民拒絕宋北山的幫助,獨自研發,他繼續以東方草本為基礎,如神農嘗百草般試驗種種中草藥材,憑借通覺技能,試圖還原腦海中那一抹浪漫、自然、質樸的“幀顏”。奈何好事多磨,他雖然滿懷激情,然而俗務纏身,身體亦不如從前健壯,試驗推進十分緩慢。
于此同時,許多原本縱橫上海的歐羅巴品牌漸漸衰落。然而,二戰之后,雖然趕走了日本人,收回了租界,但在國民黨的統治下,上海灘又成了美國人的天下。跟以產品相拼的老歐洲不同,美國人玩市場不光用產品,而且用美元。
這日,一個西裝革履、文質彬彬的青年人敲響了崇德路工廠的大門,直言自己代表美國惠佳公司,誠邀顧老板一敘。
顧植民將他請進辦公室,好茶招待,青年卻十分倨傲。他環顧一圈顧植民辦公室,面露輕蔑。
顧植民坐看他動作,不動如山。
青年開門見山,表示惠佳愿意出巨資收購百雀羚的工廠和品牌,鈔票不是問題,無論他是要小金魚還是美元,惠佳都能滿足。
顧植民此時此刻,面色方才沉下來。他聽完青年說話,毫不猶豫,果斷拒絕。
青年訝異地望著他,仿佛他拒絕了天上掉下的餡餅。
“你們搞公司的,歸根結底不就是為了賺錢?如今鈔票送到手里,戇大1才不要!”青年看傻瓜似的望著顧植民。
顧植民面上和氣褪去,不怒自威。
“別人是不是為了賺鈔票我不曉得,但阿拉百雀羚,再多鈔票也不賣!小傅,送客!”
小傅立刻擺出手勢,請青年出門。青年臉色變得鐵青。
“今日之事,不會就此作罷!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青年恨恨起身,留下一句豪言,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