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邊扶了扶頭上的警帽,笑瞇瞇地看著路過的民國百姓向自己鞠躬致敬,內心只感到無比舒爽。
作為出身一般家庭的普通巡警,渡邊在本土時只是一個卑微的小人物,但到了滬上,他就成了可以主宰生死的神明。
只要愿意,他可以隨意處置路上的民國人,比如將他們投入監獄或者……當場殺死,而且不用承擔任何責任。
“啊呀,真是美好的一天啊。”
渡邊輕聲發出感嘆,目光在人群里掃視了一遍,試圖從里面找出反日分子或者可疑人員。
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個漂亮女人,對方應當收入不高,但有額外的賺錢途徑,因為那身昂貴的旗袍和款式略顯陳舊的皮鞋不該出現同一個人身上。
不過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容易招惹麻煩,渡邊果斷轉移目標,將目光投向旁邊的中年男性。
從其走路時捂著口袋的動作可以看出,這是個謹慎的家伙。
可惜啊,即便這么小心,但男人還是被盯上了,渡邊看著在行人中間擠來擠去的第三人,眼中隱隱浮現笑意。
一身臟兮兮的短褂,滿是破洞的布鞋,光禿禿的腦門,四處亂瞄的眼神,統統說明了此人的身份。
自詡是滬上警局第一名偵探的渡邊敢用腦袋打賭,這是個該死的小偷。
但他不準備戳穿對方,因為這么做沒有任何好處,等到小偷得手后,他可以從容地將賊贓收入囊中。
渡邊正在思考下班后用這筆錢做點什么,小偷看了他一眼,對方不但沒有害怕,反而更加放肆的將手伸向其他人的口袋。
八嘎!這個混蛋竟然敢無視自己!渡邊瞪大眼睛,滿臉的不敢置信,立刻掏出警笛放入嘴中。
嗶嗶嗶的笛聲提醒了行人,人們紛紛低頭檢查自己的財物,同時用警惕的眼神打量周圍,光頭小偷瞬間暴露。
“站住!”
渡邊怒喝一聲,大步沖到小偷面前一把揪住對方的衣領,另一只手持槍用力砸了下去,槍托跟小偷的腦門重重撞到了一起。
“哎喲,別打了,太君,我有錢!”
小偷抱頭求饒,鮮血順著他的額頭流了一地,身上的衣服都被染成了紅色。
聽到有錢可拿,渡邊猶如聽到了關鍵詞,再次揮動的手臂停在半空,用頗為期待的語氣發出了靈魂拷問。
“多少錢?”
“兩日円。”
“八嘎!你滴,良心的壞了!”
“別打別打,十日円,我真的只有這些了,太君。”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渡邊心滿意足的將鈔票放進口袋,至于小偷,當然是帶回警局,十日円只夠對方避免挨打,卻不能避免牢獄之災。
五分鐘后,滿身是血的歸有光低頭蹲在路邊,接受來往行人的注視和嘲笑。
他的雙手被一根麻繩牢牢反綁住,周圍還蹲著幾個同行,其中一人撞了撞他的肩膀,語氣不善地問道:“小赤佬,曉得這是誰的地盤伐?”
這幫小偷還以為遇到了不講江湖規矩的嫩頭青,準備給這個光頭一點顏色瞧瞧。
歸有光抬頭冷冷看向對方,嘴里惡狠狠的吐出一個字:“滾!”
說話者被他的眼神盯得心里發毛,有心想要動手,可看到不遠處的渡邊只能悻悻閉嘴,慢慢挪動到了同伙身旁。
這個時候,街面上多了許多日偽軍警,在如同號喪般的警笛聲中,76號特務和日軍憲兵跳下卡車,在路邊整隊待命。
一個憲兵見到路邊蹲了一幫人,走來跟看守的渡邊交涉:“這些是什么人?”
“都是小偷,難道你們陸軍連治安案件也要插手嗎。”渡邊硬邦邦回道。
日本陸軍和警方的矛盾由來已久,從1933年的大阪信號燈事件①開始,直到二二六發展到最高峰,所以渡邊以這種態度回答憲兵非常正常。
憲兵皺皺眉毛,但還是強忍憤怒再次詢問:“警官先生,你確定他們是小偷嗎,請務必認真回答,我們在追捕破壞大東亞共榮的破壞分子。”
渡邊扭頭看去,小偷們連忙擠出諂媚的笑容,歸有光也在混在其中,他躲在一人身后,將自己的臉擋住了大半。
大致看了看,渡邊不耐煩的點點頭:“當然,可惜這些家伙沒有手碟證明身份。”
面對他的諷刺,憲兵懶得再廢話,轉身帶隊走向一間旅館,不久店內傳來了呵斥和打砸聲。
不止是此處,其它地方也有憲兵和特務在搜查,不時有人因為無法提供證件被帶走,街頭巷尾到處是哭聲。
小偷們嚇得臉色慘白,蹲在原地一動不敢動,生怕被憲兵注意到,也慶幸自己被抓了。
渡邊彎腰解開麻繩的最前端,拽著繩子自顧自朝警局走去,身后跟著一串犯人,沒人反抗,更沒人逃跑。
被捕的小偷知道,被警署抓頂多被關上一時間,被日本兵抓走就完了。
穿過亂哄哄的馬路,渡邊來到警署將眾小偷關進了看守所,這會已經臨近下班時間,沒人會在這個時候審問犯人。
等渡邊離開,原本乖巧的囚犯馬上活了過來,先前跟歸有光說話的小偷和同伙摩拳擦掌,將他團團圍住,還露出了不懷好意的陰笑。
“唉”
歸有光嘆了口氣,有人要找死,他也沒辦法,隨即脫下外套纏住拳頭。
走廊吊燈發出昏黃的燈光,將牢房眾人的影子投射到了墻上,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左沖右突,沒有運用任何招數,只憑蠻力便將其他人打得滿地找牙。
隔壁牢房的犯人蜷縮在墻角,看著墻壁的投影瑟瑟發抖,十里洋場什么時候來了這種猛人,太嚇人了。
“咔嚓。”
一塊從便桶上拆下的木板砸在歸有光的后腦上,木板化成了碎片,歸有光緩緩轉過身摸了摸自己的頭,朝著行兇者扯起嘴角。
“啊!好漢饒命,我再也不敢了。”
“救命!救命啊!”
有小偷抓著牢房的柵欄大聲呼救,但值班警員根本不理會,此人剛喊了兩聲,便被一條粗壯的胳膊拽回了黑暗。
隔壁犯人豎著耳朵,每聽到一次響動就哆嗦一下,直到牢房徹底恢復安靜,這才一p股坐到地上。
第二天一早,放飯的雜工進入看守所,將一碗碗帶著泥渣的菜湯和糙米飯分給犯人。
牢房里,一人端著碗走到歸有光的面前,恭敬地說了聲大哥,然后雙手奉上飯菜。
監獄向來是弱肉強食,歸有光打服了所有人,自然就成了大哥,那群小偷甚至幻想出去后跟著新大哥稱霸滬上灘了。
歸有光沒有嫌棄飯菜簡陋,吃完繼續閉目養神,根據昨天的觀察,這次封鎖的范圍差不多是三公里。
如果他沒估算錯誤,搜查還會持續一天左右,等到鬼子一無所獲,必然要解除封鎖。
滬上不是人煙稀少的小城市,事發地又是鬧市區,封鎖一天兩夜已是極限,時間再長肯定會有人反對,日本人也不會允許這座遠東重鎮陷入癱瘓。
他盤腿靜靜坐在角落,時刻注意著外面的動靜,日本人和76號說不定會猜到他藏身在警署,雖然這種可能性很小,但不得不防。
時間緩慢流逝,陽光透過氣窗照在地面上,從窗口一點一點挪向門口,最終又被黑暗吞沒。
次日清晨,被捕后的第36個小時,歸有光被警員帶出牢房,不待審訊人員說話,他就報了一個地址,坦言自己在那里藏了筆錢。
這筆錢的金額不多不少,既可以讓日本人網開一面,又不至于帶來殺身之禍,就像他給那名警察的十日円一樣。
類似的秘密藏錢點,歸有光準備了好幾處,為的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使用。在敵占區活動,暴力逃脫永遠是最后選擇。
審訊人員聞言出了門,回來時滿臉微笑,立刻解開歸有光的械具將他送出了警署,看樣子對報酬非常滿意。
活動了下手腕,歸有光抬起頭瞇著眼睛看了看初升的朝陽,正準備走人卻聽到身后傳來一聲咳嗽,他回頭一看原來是陳恭澍,顯然對方也是靠這種方式擺脫的追捕。
兩人沒有做任何交流,一左一右分頭離開了警署大門,可剛走出幾十米,歸有光就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前天抓他的日本警員與幾個便衣男子正在說著什么,對方此時恰好看向他的位置,兩人視線對撞,警員張大嘴巴就要喊叫。
遠處的渡邊又驚又喜,驚的是自己差點成了可疑分子的幫兇,喜的是自己可以將功折罪,說不定還能獲得嘉獎。
“嫌犯!”渡邊手指歸有光,用盡全身力氣大喊,聲音震耳欲聾,引得周圍人一陣側目。
歸有光懷疑自己是不是出門沒看黃歷,不然怎么會遇到這么多倒霉的事,還是連續兩次。
哎,什么都別說了,跑吧。
他臨時編造的小偷身份經不起查驗,76號或者日本人稍加盤問便能發現問題,這回要拼命了。
想到被俘的后果,歸有光甩開胳膊悶頭就跑,路上不停掀翻兩邊的小攤,試圖減緩追兵的速度。
跑了幾百米,數十米寬的蘇城河擋住了他的去路,沿河的道路兩頭也被氣喘吁吁的便衣封鎖。
無路可走的歸有光猛地止步,孤身站在敵人的包圍圈中間,胸膛劇烈起伏。
“抓活的!”
李施群興奮的臉色漲紅,他有一種預感,他們這次抓到大魚了,對方逃跑的經驗如此老道,絕對不會是無名之輩。
沒想到啊,該找的刺客沒找到,反而冒出了一個神秘人,76號主任的位置非他莫屬了。
①1933年,日本陸軍第四師團某一等兵因闖紅燈跟警察發生沖突并被捕,時任第4師團長寺內壽一命令憲兵隊出動,在大庭廣眾之下包圍了警察署,雙方發生了劇烈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