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沖的辦法和下棋相似,就是騰挪之法,用李式來堵郭汜的路線。
這年頭沒有衛星,也沒有空軍,戰爭基本是二維的,打探軍情全靠斥候、游騎。一旦李式占據了郭汜和南山之間的位置,哪怕僅僅相隔十余里,郭汜也無從知曉楊奉送糧的事。
如果他們同心同德,這當然無濟于事。
可他們互相猜忌,自然不可能互通消息,聯手的可能性更小。
風險是不小,但成功的可能性也不小。
“你仔細說說。”劉協取來地圖,又勾勾手指,示意丁沖坐得近些。
丁沖向前膝行兩步,靠在案上,幾乎與劉協頭碰頭,就著地圖商量起細節來。
朝廷窮得丁當響,值錢的早就被李傕、郭汜搶得差不多了,連吃飯都要靠段煨供應,自然沒什么讓李傕、郭汜覬覦的。
能讓他們感興趣的,只有劉協這個皇帝。
不管關東州郡還有幾個人把朝廷放在眼里,對這些西涼人來說,皇帝依然是奇貨可居。
劉協本打算以實力最弱的董承誘擊郭汜,予以重創,不曾想郭汜看似兇悍,實則膽小,剛碰了一個釘子就縮回去了,后續計劃全落了空。
丁沖建議以更弱的南北軍來誘敵,更以劉協為誘餌,利用郭汜、李式爭功的心理,讓他們互相牽制,險中救勝,為楊奉送糧提供機會。
但這里面有個問題:要讓郭汜、李式覺得有機可趁,就要讓南北軍的陣地前突,離開居高臨下的坡地,在平地立陣。
面對飛熊軍這樣的精銳騎兵,南北軍能不能扛得住沖擊,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如果被飛熊軍一波帶走,那就是丟了皇帝又折兵。
劉協幾乎能想象得出,趙溫、張喜等人聽到這個計劃會是什么反應。
丁沖顯然也想得到,說完計劃之后,他眼巴巴地看著劉協,心情忐忑。
劉協敲著案幾,想了半天,最后決定回御營一趟,和士孫瑞商量商量。
這個計劃能不能執行,關鍵要看士孫瑞的態度,能不能實現,也要看士孫瑞的能力。
“你就不用去了。”劉協對丁沖說道。
丁沖遲疑了一瞬,躬身領命。
士孫瑞還沒睡,披著衣服,雙手撐著案,臉色沉重。
案上鋪著地圖,地圖上擺著兵俑、小旗,還有一碗已經涼了的菜羹。
聽到門口的腳步聲,士孫瑞頭也不抬的說道:“何事?”
劉協在門口站了片刻,說道:“衛尉當為國保重身體,注意休息。”
士孫瑞一愣,抬頭看了一眼,連忙起身,來到劉協面前,撩起衣擺就要拜。
劉協伸出雙手,托著他的手肘。“朕來得唐突,衛尉也不必拘禮,我們直奔主題吧。”
“唯,陛下請坐。”士孫瑞也不推辭,將劉協請到正席就座,自己坐在對面。“陛下深夜前來,有何要事吩咐?”
劉協看了一眼案上一口未動的菜羹。“朕有些餓,衛尉有吃的嗎?”
士孫瑞這才反應過來,連聲答應,命人取些食物來。
親衛面露難色,站著不挪窩。
士孫瑞見狀,喝了一聲:“磨蹭個甚,陛下在安集將軍營中也是吃麥飯的。快去!”
親衛詫異地看了劉協一眼,端起案上的菜羹,轉身去了。
士孫瑞擺擺手,笑道:“陛下,臣營中也只有麥飯、菜羹,酒肉倒是有一些,準備留著賞功的,這還沒開戰,沒準備,一時半會的也來不及。”
劉協輕聲笑道:“衛尉這是請戰嗎?”
“豈敢。陛下自有安排,臣聽詔就是。”士孫瑞嘴上說得輕松,眼神卻有些熱烈。
聰明如他,自然不會相信天子半夜來找他只是為了閑聊。
劉協將丁沖的計劃說了一遍,期間親衛送來了熱好的菜羹,劉協和士孫瑞一人半碗,分著喝了。熱乎乎的菜羹入腹,身體也跟著暖和起來。
士孫瑞一邊思索,一邊捧著碗,用手指將碗中的殘羹刮盡,送入口中,品得有滋有味。
親衛在一旁急得直搓手,卻不敢出聲提醒。
劉協也不吭聲。
從士孫瑞這熟練的動作看得出來,他這幾天沒少干。
吃得山珍海味,也品得菜羹香,這是一個能干大事的人。
良久,士孫瑞放下碗,從懷中掏出手絹,抹了抹被舔得很干凈的手指。
“陛下,臣冒昧問一句,這是陛下的決定,還是某人的建議?”
劉協反問道:“有區別嗎?”
“有區別。”士孫瑞淡淡地說道:“若是陛下自己的決定,臣無話可說,豁出這條命,陪陛下賭一賭。勝,則大漢可興。敗,亦無愧于心。”
“若是某人的建議呢?”
“那臣建議斬其首級,以儆效尤。”士孫瑞眼神凌厲,一字一句地說道:“蠱惑天子,以逞奇計,此乃賭徒之行,非大臣所為。”
劉協點點頭,不置可否。
“衛尉以為可行?”
“可行。”士孫瑞推開碗,取過地圖。“只是要有足夠的耐心,步步為營,讓李式覺得勝利可期,只差最后一擊,不能急于見功,反倒嚇退了他。”
劉協有點意外,就南北軍這戰力,還能嚇退李式?
“陛下,李傕父子乃是北地人,北地與漠南相接,百姓多習胡風,能戰則戰,不能戰則走,來去如風,與漢陽、隴西一帶大不相同,便是與武威、金城也有區別……”
“等等。”劉協打斷了士孫瑞。“衛尉的意思是說,同是涼州人,北地人不僅與漢陽、隴西人不同,便是與接壤的武威人也有不同?”
士孫瑞眨眨眼睛,有些詫異。“陛下以為……一樣?”
劉協沒吭聲,心里卻想罵娘。
都是涼州人,居然不一樣?
士孫瑞無聲地笑了兩聲,隨即咳嗽兩聲,撫了撫胡須,收起笑容。
“陛下,涼州之大,十倍于關中,風土人情有所不同,在所難免。北地、安定多與鮮卑同,武威四郡則常與西域往來,漢陽、隴西則多與羌氐接,所遇羌胡不同,民風自然也有區別。具體到李傕父子而言,則是重騎兵突擊,一旦有機會,則如群狼星聚,若有不利,登時作鳥獸散。”
士孫瑞頓了頓,又道:“如今飛熊軍戰力大不如前,李式必然在戰與不戰之間猶豫,這正是陛下所言之有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