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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壁上觀

  段煨仰天大笑,心中快意莫名。

  他知道張濟不會信。

  他剛剛接到消息時,也不相信,直到部下帶著戰利品滿載而歸,將所見所聞一一說來。

  從他們的眼中,段煨看到了震驚,看到了崇拜。

  對強者的崇拜。

  等他們說完郭武在陣前以一敵五,殺人奪旗的故事,將整件事全部貫穿起來,段煨意識到天子的承諾并非遙不可及,竟然有那么一絲實現的可能。

  擊退李式也許只是第一步。

  如果說人生就是賭博,下注天子,顯然要比下注李傕更有利。

  “張兄,我知道,這聽起來的確很難置信。你不妨再等一等,阿繡不是已經率領千騎過了澗嗎?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傳回來。你信不過我,還信不過他?”

  張濟撫著胡須,盯著段煨,欲言又止。

  士孫瑞擊退李式聽起來很不真實,但段煨的神情不似作偽。

  如他所言,等張繡送回消息再做決定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怎么,段兄是打算與我一戰?”張濟故作不屑的笑道:“說實話,我也一直想領教一下武威段氏的家學。”

  段煨淡淡地笑了一聲,馬鞭輕揚。“你若欲戰,我理當奉陪。只不過我勸你不要著急,不妨等上幾日,看看形勢再說。”

  “為何?”

  “李傕有步騎三萬余,不日即到。朝廷滿打滿算,兵不滿萬。依常理,勝負也就是兩三天的事。若是李傕取勝,接下來會如何,想必你也有計較。萬一朝廷勝,張兄,你現在與我拼命,豈不是自毀前程?”

  張濟濃眉緊鎖,眼神有點游移。

  他聽懂了段煨的意思。

  朝廷擊敗李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旦李傕取勝,他就不得不面臨與李傕是和是戰的選擇。

  他和郭汜是好朋友,而郭汜卻和李傕撕破了臉,以李傕那多疑的性子,不太可能相信他。

  他也不相信李傕。

  接下來,必然又是一場惡戰,敵人就是李傕。

  既然如此,現在又何必攻擊天子,幫李傕的忙?

  不如作壁上觀,看著李傕和朝廷拼命,兩敗俱傷。

  況且就算他想幫李傕,也要擊破段煨的阻擊。

  段煨并不打算讓他這么過去,所以特意用了拼命這兩個字。

  他并不想和段煨拼命。

  段煨一向以穩健著稱,進攻或許不夠兇狠,防守卻極是堅韌。就算他能擊敗段煨,也必然損失慘重,再無余力面對李傕。

  與其如此,不如給段煨一個面子,等幾天,看看形勢再說。

  “你說的幾天是幾天?”張濟冷笑道:“就算我給你面子,也不能一直這么等下去吧?”

  段煨舉起手,輕輕晃了晃,淡淡的說道:“五天。五天之后,若朝廷不勝,我與你并力西向。”

  張濟點頭答應。

  五天一晃而過,不算太久。

  聽完劉協的分析,楊奉信心大增。

  他聽從了劉協的建議,將各營都尉、校尉全部招集到中軍議事。

  所謂議事,就是針對眼前的形勢,各抒己見。

  對劉協來說,這樣的事,他不久前就在董承營中干過一次,這一次更加得心應手。

  對楊修來說,這卻是第一次,可謂大開眼界,目瞪口呆。

  軍議的秩序開始還好,面對天子,這些將領多少還有一些敬畏之心,但隨著爭論的激化,再加上劉協刻意的挑撥,他們漸漸忘了劉協的天子身份,只當成一個不諳世事,虛心請教的少年,便有些放肆起來。

  據楊修不完全統計,前后至少有三個人瞪著眼睛,張著一口黃牙,對劉協大放厥詞,說過“你懂個毬”、“你砍過人嗎”之類的話,唾沫幾乎噴到了劉協臉上,連楊修都被殃及。

  劉協卻不生氣,一邊抹臉,一邊笑嘻嘻的回答“沒打過”、“沒砍過”。

  楊奉開始有些緊張,但看到天子真的不計較后,他也放下心來,興高采烈的參與到爭論中去。說到興奮處,險些與一個都尉扭打起來,最后被人拉開,互相問候對方的親屬。

  楊修看得心驚肉跳,接連扯了幾次劉協的袖子。

  劉協回頭看看他,笑出聲來。

  “怕了?”

  “臣微不足道,陛下至尊,豈可與這些……”楊修看著那些臉紅脖子粗的軍漢,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真要惹怒了這些人,他們可不管自己是不是太尉之子,一拳打過來,自己可承受不住。

  劉協從容自若。“戰場上,有時候就是比狠,誰狠誰就能活。”

  前世為了工作,他不知道經歷過多少類似的場景,和同僚斗,和領導斗,和客戶斗,和競爭對手斗,其樂無窮。說到激烈處,文斗變成武斗也不是沒有過。

  如今不過是換了個場景,換了個內容,也換了個身份。

  他現在不是一個普通的白領,而是君臨天下的皇帝,身后還站著王越這樣的高手做保鏢,不用擔心真有人敢對他動手。

  “論激烈程度,儒生論戰,也毫不遜色。”劉協調侃道:“何子不也說鄭康成入其室,操其戈以攻?”

  這個故事,劉協前世就聽過,這一世的記憶也有,兩者一結合,倒是有趣得很。

  楊修愣了一下,有點尷尬。“陛下,這……這兩者豈可同日而語?”

  “生死事大,難道還不如幾句經學正訛?”

  楊修咂了咂嘴,欲言又止。

  他又想到了蔡琰。

  縱使滿腹詩書又能如何,這一戰不能贏,他很可能會和蔡琰一樣成為西涼人的奴仆。

  “當然,也不能說沒有區別。”劉協話鋒一轉。“作戰這種事,不僅要坐而論道,還要起而行之。說得天花亂墜,如果不能克敵制勝,也是空談。”

  “那……”楊修有點不服氣。“依陛下之意,豈不是人人皆毋須讀書,只要能提刀砍人就行?”

  “書自然要讀,但手里也必須有刀。”劉協想起了一位真正的大牛說過的話。“手里無刀,與手中有刀而不用,是完全不同的。真理,只在刀鋒之內。”

  楊修愕然,打量著面帶微笑的劉協,卻不由自主的感受到一陣寒意。

  他口口聲聲說要學光武中興,可是他對儒學的態度卻與光武皇帝完全不同。

  勉強擬之,他這番言論更像秦始皇、孝武帝。

  他會是一個窮兵黷武的暴君嗎?

  楊修憂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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