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重德教,以修德來遠為最高境界。
上致天子堯舜,下教百姓謹身,是讀書人最理想的成就。
如果能達到這樣的目的,上可稱名臣,下不失循吏,青史留名。
只是很可惜,能堅持理想的人不多。大部分人入仕前壯志豪情,進入仕途后就漸漸偏離了初心,只在乎自己的私利,只想著榮華富貴,官至公卿。
至于理想,化作夜深人靜時的一聲嘆息。
當然,大部分人不會認為是自己喪失了初心,只會說人心不古,王道難行。
趙溫、張喜也不例外,只是程度不同。
突然看到一個實現理想的機會擺在眼前,他們自然動心。
張喜利用師傅之便,向呼廚泉打聽起了匈奴人的事。
過了一會兒,士孫瑞等人也來了,加入了聊天群。
沒過一會兒,宗正劉艾、廷尉宣播等人陸續到達,氣氛更加熱烈。
實然被這么多大臣圍著,呼廚泉受寵若驚,緊張得一頭汗,同樣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
楊彪將士孫瑞拉到一旁,問起了天子練兵的事。
士孫瑞悄悄地將宋都泄露禁中語,惹得天子發怒的事說了一遍,連聲嘆息。
楊彪點頭贊同。
費了那么多心思,總算將閹豎清除掉,又難得天子有意將大權歸還外朝,不能節外生枝。
之所以立伏壽為皇后,不就是看中了伏完沒有野心么。
后宮干政,不可避免的會導致閹豎坐大。遇到明君還好一點,遇到孝桓、孝靈那樣的昏君,閹豎手握王爵,口含天憲,天下必亂。
“天子可曾處置宋貴人?”
“蒙皇后求情,罰抄《列女傳》《婦誡》各三通。”
楊彪眼神微閃,險些失笑。
抄書這個處罰的確有點孩子氣。
“君榮,天子圣明仁厚,倒是你我……”楊彪撫著胡須,嘆了一口氣。“你若是擊破衛、范,何至于此?治國當德刑兼備,叛亂而不誅,只會助長某些人的野心。你看看他們,侵吞戶口、耕地,囤積居奇,坐視朝廷缺衣少食,簡直是可惡之極。”
士孫瑞沉默不語。
他和楊彪的理念有別。事已至此,爭執也沒有意義。
“天子欲以三千騎討平匈奴叛亂,奈何?”
士孫瑞回頭看了看,領著楊彪往遠處走了幾步。“今天一早,徐晃領著一千余人,往東南去了。如果所料不差,應該是去箕關。”
楊彪吃了一驚。
天子派兵出營,居然沒和公卿商量。
按理說,他的太尉被免了,士孫瑞不僅沒升為太尉,連原本的衛尉都被免了。天子要動用衛尉營的兵力,而且只有千人,的確沒必要和他們商量。
可是他總覺得,這是天子有意而為之的結果。
“你的意思是說……”
“天子計議已定,你我是攔不住的。”士孫瑞輕聲說道:“徐晃去箕關,可保河內之敵不能長驅直入。鐘繇、段煨在上黨,袁紹西行受阻。只剩下太原無人據守,我打算請詔,去太原,文先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你去太原,做太守么?”
“做不做太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守住太原,籌集糧秣,以備不測。”士孫瑞沉默了片刻。“我畢竟和王子師共事多年,有些舊誼,或許行事會方便些。”
楊彪想了想。“天子親征,北軍為殿,也是應該的。只是……如此一來,河東豈不是只剩下左將軍楊奉與后將軍楊定?”
士孫瑞轉頭看了楊彪一眼,嘴角微挑。
“聞到血腥味了么?”
楊彪的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兩下,倒吸一口涼氣。
日落時分,劉協回到了大營。
楊彪等人聚在營門口,看著天子在一隊騎士的簇擁下輕馳而來。
人如虎,馬如龍,令人不禁心生豪邁。
幾天不見,天子仿佛又長高了不少,而且更壯了,英氣逼人。
楊彪上前行禮,齊聲高呼。
“臣等恭迎陛下歸營。”
劉協翻身下馬,簡單的洗漱了一番,便請大臣入帳。
酒食已經備好,劉協入座后,尚食監便開始傳菜。一隊隊宮女、侍者托著菜肴入帳,將熱氣騰騰的菜肴擺在每個人的面前。
酒菜算不上豐盛,更沒有山珍海味,可是對于經歷了幾年磨難的劉協君臣來說,這已經是難得的美味。聞著酒食的香氣,便有人忍不住落了淚。
中平六年以來,他們就每天生活在董卓、李傕等人的威脅之下,生不如死,朝不保夕。
今天的宴會雖然算不上豐盛,卻不會有性命之憂。
情緒具有傳染性,一人落淚,便有數人感傷。
一時間,帳中一片抽泣之聲。
劉協也有些傷感。
眼前這些都是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大臣。在原本的歷史上,這些人大部分都以身殉國。
雖然有各種矛盾、分歧,他們卻是大漢最后的人心。
如果人心思漢不是一句空話。
劉協吁了一口氣,舉起酒杯,朗聲道:“諸君,自董卓亂政以來,至今六年有余。這六年來,承蒙諸君輔弼,得以茍活。今日與諸君共飲,賀亂臣身死,大漢再興。”
司徒趙溫率先站起,雙手舉杯。
“司徒臣溫,為陛下壽。愿天下太平,大漢再興。”
眾臣紛紛附和,氣氛熱烈。
劉協一飲而盡,再次斟滿酒,高高舉起。
“朕不敏,幼失怙恃,全賴諸君扶持,方有今日。愿與諸君革舊布新,行王道,施教化。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眾人聽了,熱血沸騰,就連一向穩重的楊彪都激動不已,情緒極少外露的荀攸也為之動容。
王道,教化,圣人絕學,萬世太平,這些都是儒門的夙愿,汲汲以求的鴻圖,如今由天子親口說出,意氣非凡,自然令人激動。
“陛下圣明,王道可致,太平可期。”廷尉宣播振臂高呼。
眾人紛紛附和,山呼萬歲。
司徒趙溫再次出列,從袖子里取出一封奏疏,雙手送上。“革故布新,理當改元。臣等奉詔,擬定年號,請陛下定奪。”
裴俊上前,接過奏疏,轉身送到劉協面前。
劉協展開,掃了一眼,上面用端莊的漢隸寫著六個年號,寫在第一個的非常眼熟。
歷史的慣性就是這么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