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人之間的對話,有時候會特別的墨跡,但有的時候效率卻出奇的高。
聞琴音而知雅意,就見裴茂略作呻吟之后道:“圣天子器重我等武人,武威賈氏與我河東裴氏之間,一定要好好親近一番才是啊,我,尚有一幼子裴徽未曾婚配,不知能否有幸,娶賈氏之女為妻?”
(賈詡可不是寒門,我也不知道為啥好多人都覺得他出身低微,好像以前一直都不受重用似得)
賈詡當即做出感激涕零的大喜之狀,道:“小女若是能嫁到河東裴氏,這是小女之榮幸啊,臣的次子賈璣,也還沒有婚配。”
“我也有一侄女,雖只是中人之姿,卻頗有才德,不知是否般配?”
“花容月貌易求,才德二字難覓啊,親家。”
“親家啊!”
兩個老男人大半夜的互相手拉著手,好一陣的惡心心。
第二天,在此經營日久的裴茂就以年事已高為由,只帶著幾十個親兵和族中親眷,告老還鄉。
離去那天,賈詡帶頭朝裴公大禮跪拜,放聲痛哭,送行的軍民百姓足足排起了百里長隊,不舍他走。
但是裴茂卻特別的堅決,怎么留都留不住,說這叫功成身退,往后余生只打算回老家頤養天年,只珍而重之的收下了那張連夜趕制,有賈詡帶頭簽名的萬民傘作為臨別紀念而已。
還是在賈詡的再三懇求之下,這位前朝重臣才勉為其難的,答應他回河東后幫著他這個太常在河東,他的老家聞喜縣辦一個郡學,時不時的去學校教授一下學問,傳授一下治國治軍的經驗,也算是退休返聘,發揮余熱。
反正消息傳回許都之后荀彧等人為了給他上什么榮銜的事兒糾結了好久,最后實在是覺得上什么都不合適,索性就先擱置了。
而沒有了裴茂的掣肘,賈詡作為西涼舊軍閥的代表性人物,以及當朝九卿,天子天使,僅僅是將大旗往那一樹,短短十余天便絡繹有自帶干糧的西涼小股兵馬不絕的紛紛過來投靠。
這其中,甚至許多人都是從馬騰等新派西涼軍閥的部曲之中脫離而來的關中人。
這里就得說明一下此時關中地區的復雜形勢了。
所謂舊西涼軍閥,說白了就是董卓舊部,幾年的功夫,當年董卓手下最大牌的六大嫡系將領之中,除了現在在朝中當閑職九卿的段煨以外,全都已經死了。
其中董旻和董卓死在了一起,董越被牛輔殺死,牛輔自己死于隨后的兵變,楊定與段煨不和,后來被段煨打敗后逃到荊州被劉表所殺,胡軫在歸附朝廷與加入叛軍之中左右搖擺,錯失時機,最終歸順了牛輔的部將李傕之后不到一個月后就莫名其妙病死了,部曲盡被收編。
胡軫死后不久,樊稠也被李傕所殺,段煨則跑到了華陰安心種地屯兵,不再理會朝局,西涼軍閥實際上已被牛輔一系握在了手里,也就是李傕郭汜張濟和賈詡四個人。
結果這一系四個人也不消停,李傕和郭汜互相打來打去,張濟則和稀泥,賈詡一看這樣,干脆就跑到華陰跟段煨種地了。
結果殺來殺去,李傕和郭汜最后都死了,張濟也離開了關中,死在了劉表手里,軍隊交給了張繡,西涼軍至此,正式進入了三代將領的時代。
也就是實在找不出來一個能領頭的人了,只好各自為政,好似一盤散沙,除了一個董承在青史中留下了搞笑的一筆之外,其余人大多連個名字都沒留下。
當然最關鍵的是,這一盤散沙由于這好幾年里一直都在殺來殺去,也沒人有能力去治理民政了,這些軍隊都成了無根的浮萍,吃喝全靠劫掠。
可老百姓也長腿啊,所以老百姓全都逃跑了,他們也就沒了吃飯的地方,只能用野果充饑,或是自己種點吃,或者搶別人的糧食吃,部隊越打越少。
而,以馬騰和韓遂為代表的新涼州軍閥自然也就崛起了。
這些人原本都是朝廷的叛軍,大大小小二十幾股,馬騰和韓遂是其中最大的,董卓以前的這支朝廷官軍就是打這些叛軍的。
事實上他們的戰斗力也就那樣,馬騰連樊稠都打不過,但奈何人家背后還有個起碼算相對穩定的涼州,人家有吃的啊。
雖然,涼州也挺殘破的,幾輪叛亂下來也沒剩多少百姓可以剝削了,但起碼比關中強,于是漸漸的,這些新涼州軍閥就翻身農奴把歌唱了,不少舊的西涼軍都被他們給收編了。
而除了這新舊西涼兩派,河東軍閥也跟著插了一腳,這些人都是白波軍的余孽,河東大治之后逃到關中的,其中除了比較有名,或者說腦子有泡曾經保護過漢獻帝的楊奉韓暹之外,大多也都是一些小軍閥,在歷史上沒留下什么名號。
三方勢力加起來幾十個小軍閥打來打去,這片曾經沃野千里,甚至一度作為大漢立國之基的龍興之地,徹底淪為了地獄戰場。
而賈詡,背靠朝廷僅僅是大旗一樹,涼州舊軍便紛紛歸附了過來,尤其是,董卓的這些舊部中雖然統稱為西涼軍,但其中有一半都是關中人(董卓原本就是統領關中軍在和西涼叛軍作戰的)
這些關中人有不少人其實全都已經被馬騰等新西涼軍閥給收編了,現在賈詡代天子持節樹起大旗招兵買馬,這些關中人不少人紛紛做了逃兵,轉而投效在了賈詡的麾下。
并表示,只要能給一口吃的,以后就跟著賈先生干了。
恰好他手里有臨行之前,尚書臺給他的好幾張帶著官印的空白詔書,自然也就不會吝嗇于封賞。
很快,原本不到兩萬人的舊部就滾雪球一樣的壯大了起來,賈詡只挑選其中的精銳成軍,其余人則全部恢復民籍,開墾那些已經荒蕪的土地。
順便再管朝廷要糧。
其實原本賈詡過來原本是沒打算跟朝廷要糧的,或者說他原本雖然帶著點糧,但是也不多,打算和歷史上的鐘繇一樣,對關中群雄以仁德,安撫為主。
不求他們真心歸順朝廷,只求著別在漢趙決戰的時候突然捅朝廷一刀就行。
把珍貴的糧食留給朝廷的主力部隊,為朝廷指定的四月決勝計劃做準備。
可誰曾想這袁紹不按套路出牌啊,明明擁有巨大的兵力優勢,卻要分先后兩波來打,騷的不行,看現在這情況,并州之戰明顯會先于中原地區進行決戰啊!
這計劃,可是真沒有變化快嘿。
于是賈詡就開始要糧了,而且獅子大開口,一要就是五十萬斛,而且還特意說明,五十萬斛不一定夠,朝廷必須要最好隨時再支援我一點的準備,他賈詡要干一票大的。
所以當賈詡的求糧信傳到許都之后荀彧、楊彪等人的鼻子都給氣歪了。
楊彪恨恨的一摔桌子:“他賈文和到底在搞什么鬼!他難道不知道朝中缺糧么?當初他夸下海口呢?他就是這么為朝廷辦事的么?有五十萬斛糧食還用得著他?駁回!待老夫狠狠罵他一頓,什么東西!”
荀彧這時卻默默地放下賈詡的急表,道:“天子如今正在河東,關中軍如果西出,則天子之安危如何保證?”
“太尉,你想清楚,真的要駁回么?你要說駁回,我可就寫詔了。”
楊彪聞言沉默半響。
而后惡狠狠地罵道:“故意的,賈詡他絕對是故意的,他分明就是在趁機要挾朝廷,他,他他他,我早就說這些西涼的狗崽子不可信,似賈詡這等奸猾狡詐之徒,更不可信,他那是在平定關中么?他這分明就是要當董卓啊!”
荀彧想了想卻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計劃沒有變化快,原本派他去關中時讓他以安撫為主,然而時移世易,他應該已經不想再安撫了。他想干什么,我大概也猜得到,只是表奏中無法說清罷了”
“至于什么董卓第二之語,太尉還是不要再說的好,你我都明白,當今天下之形勢已經不可能再出一個董卓了,賈詡是聰明人,聰明人或許不忠心,但絕不會做蠢事,如今朝中西涼人也不算少,這種話,是要寒了人心的,難道太尉要做王允第二不成?”
這卻是已經近似于在訓斥楊彪了。
怎么說呢,隨著天子、曹操、劉備陸續離京,這倆個留守重臣之間,確實也難免有了一點縫隙。
楊彪被荀彧這樣一訓,看上去臉色也有點掛不住,哼了一聲道:“朝中儲備之糧雖然比計劃中多了一些,但我還是認為不能輕易去動,唉,這個賈詡,真能添亂,弘農那邊還備了一點存糧,我寫封信,讓我家中節衣縮食的,也再給他湊一點出來把,我兒楊修本來是要留守魯陽的,現在看來,也沒什么留守的必要了,就讓他去征糧,運糧吧,也順便給他賈詡做個監軍。”
“嗯……嗯?”
荀彧再看楊彪,楊彪也坦然地看著他。
就覺得,這老東西的眼中總有著那么一點奸計得逞的皎潔之色。
我剛才好像是上了套了啊!
總之吧,賈詡要的這五十萬斛糧食磕磕絆絆的終于還是讓楊修給他送過去了,他們弘農南陽兩個楊氏,除了勉強能維持到明年春天的口糧之外,所有的存糧都給賈詡送來了,甚至楊修借助自家的威望,把半個弘農郡的大族都給“借”光了。
真·毀家為國。
所以當楊修帶著糧谷趕到華陰的時候,賈詡帶著一大票的剽悍西涼騎兵足足出城一百余里趕到,大家看到他身后堆積如山的糧食的時候眼珠子都在放光!
“下官楊修,拜見賈公。”
“賢侄客氣了,弘農楊氏毀家救國之舉,詡實在是欽佩啊,來,賢侄,我為你引薦幾位西涼和關中的英杰,你如今也是朝中的武衛中郎將了,手里沒有久經戰事的勇士可不行啊。”
楊修聞言大喜過望,連忙表示道:“家父在家中,就常常稱贊賈公,稱您是公忠體國的忠貞之士,更是天下的柱石之臣,此次臨行之前,更是寫來書信反復叮囑,讓我跟隨賈公您虛心求教,以長輩叔父之禮相待,還望賈公不棄,留修于左右侍奉啊!”
“賢侄這話說的太客氣了,我與太尉同殿為臣,我也一直仰仗他的人品,賢侄家學淵源,哪里還用我來提點,你能來我的左右,是幫我輔政才是啊。”
說著,賈詡伸手抓住了楊修的小臂,親切的拉上了自己的車架,道:“我帶你看個好地方。”
說著,賈詡與楊修駕車而行,走了不多久,來到了潼河邊上,楊修就見到無數人正在忙忙碌碌的背運石料,砍伐樹木,一片忙忙碌碌的景象。
“賈公這是……要建什么東西么?”
賈詡笑道:“當年段煨選擇在此處屯田養軍,端得上是眼光毒辣,此乃是兵家必爭的要害之地,而整個華陰境內,最要害的,就當屬此地了。”
“哦?此處有何不同之處?”
“此地西臨潼水,東臨群山,南有山谷可陳數萬之兵,最妙的是,我在這華陰曾經待過一段時間,深知,不論是咱們往西走,還是西邊往這兒來,都必經此地不可,絕無繞過去的道理。”
楊修一愣,道:“繞不過去?也就是說這里是必經之路?”
賈詡笑著點了點頭。
楊修聞言嗖的一下就下了車,自己騎上馬就四處轉悠了起來,越轉悠,就越是覺得心驚膽戰,驚駭莫名,過了好長時間才回來對賈詡道:“我雖不通兵事,卻也看得出此地之險要,依山傍水,在此地設立一處雄關,那豈不是……”
賈詡笑著接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此關鑄成,只有咱們往西打的份,卻是再也沒有西邊來打我們的份了。德祖啊,我來考考你,你說這樣一座雄關若是鑄成,對天下局勢會有何等影響?”
楊修沉思一會兒,而后開口道:“關中軍閥人多卻心不齊,只需留一萬兵馬,不,只需留五千兵馬在此駐守,他們就不可能襲擾得到我們,如此,賈公您的大軍就可以東進弘農、河東、河內,支援天子,甚至過太行山而直搗袁紹逆賊的冀州巢穴!”
“這是自然,德祖還看得出什么?”
“有此雄關擋著,華陰以東,自然能夠安心耕種,恢復生產,此前關中人口為了躲避戰亂,已是大量外遷,此處既然安定,他們自然要遷回來,用不了多久,此地就會重新編程千里沃土。”
“這都是表面上,一眼能看得到的了。”
“三來,此地正好隔絕關中群賊與河東郡的聯系,此地群賊之中甚多白波軍的余孽,此關鑄成后,只需以恩德加以撫慰,不論是管內還是關外,河東賊必然軍心潰散,爭先投降啊。”
“不錯不錯,德祖還看得到第四點么?”
“這……小侄就看不出來了,還請叔父賜教。”
“看來賢侄還是缺少了一點大局觀啊,你從南陽來,怎么把韓遂給忘了呢?我在此建關的消息想來用不了多久就會被他知道,這鼠輩聞之自然喪膽,我料他半月之內必然是要打回來的,到時候,南陽少了韓遂,韓嵩、呂布的壓力自然也就小得多了,如此,南陽屯田之兵也不用兩線作戰了啊。”
楊修也不是笨人,一點撥立時便豁然開朗,口中對賈詡之計更是連聲贊嘆。
當此之時,這是一子落地,滿盤皆活啊!
“賈公,此關隘如此雄偉,不知可有取名?”
“呵呵,此地既然毗鄰潼水,就叫做潼關吧。”